游浔阳楼：敢笑黄巢不丈夫

出差去安徽南部，经过九江，在九江转了转。九江又叫江州，也叫浔阳，因为长江的九江段叫浔阳江。山南水北为阳，最初九江的县治在江北，所以叫浔阳，但后来浔阳江改道，九江在江的南面了，不过浔阳这个名称还是传下来了。

唐代诗人白居易和浔阳渊源颇深，他曾经被贬来浔阳作官，但作为迁客骚人，只有酒肉是不够的，他还有精神追求，他总觉得“浔阳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在“浔阳江上夜送客”的时候，他遇到一个“犹报琵琶半遮面”的歌女，想到自己当时的处境，写下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千古名句，最后“江州司马青衫湿”，哭的一塌糊涂，哥们当时伤心坏了。在白居易当年写这首《琵琶行》的地方，现在建了个亭子就叫琵琶亭。

浔阳江边上有个浔阳楼，浔阳楼名气很大，虽然历代骚人们也拿浔阳楼来玩情调，但真正让浔阳楼出名的却是小说《水浒传》，浔阳楼宋江吟反诗，梁山泊好汉劫法场，这一系列故事，让浔阳楼名噪天下。

宋江是《水浒传》中的头号人物，是梁山泊的领袖，在上梁山之前，虽然和江湖人物来往密切，但他始终还是以忠臣孝子自居。后来他因为和梁山头领晁盖等人的私交犯了事杀了人，虽然出去躲了一阵，但回来还是被抓了，然后被发配江州。宋江为人慷慨大方，仗义疏财，名满江湖，人称及时雨。当他在发配途中遇到各种危险时，对方只要知道他是宋江，都立马纳头便拜，口称“久闻哥哥大名，未得拜识尊颜”云云。所以发配之路虽然危险重重，但“宋江”这俩字就是无限制通行证、贵宾卡、无限值信用卡，也是江湖号召令，有一大批黑道人物愿意为他出生入死，他就有这能力，神一样的男人。

宋江到了江州之后，和牢城里从犯人到各级监管者都处得都很好，他本来就仗义，又很会做人情，除了大把送钱，还经常请客吃饭，大伙儿都很喜欢他。作为犯人，他基本不干活，一天到晚就是出来进去，吃喝溜达。但有一天，戴宗李逵张顺哥几个都有事，他一个人闲得蛋疼，就来浔阳楼喝酒。表面上他和大伙一起各种散播心灵鸡汤，充满着正能量，但内心却有属于自己的苦闷：老爷们三十好几了，没干成什么事儿，还被刺配了。刺在脸上的字是永远无法抹去的，这是一生的耻辱，当别人喊“贼配军”的时候，那种屈辱感无法形容。相信日后在山上，他会和卢俊义、林冲、武松、杨志等人一起建一个“高颜值群”，来深刻交流这种感受。

宋江越想越难过，就趁着酒兴写了首词：“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不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

这首词锋芒毕露，很委屈又不甘心，但你确实杀人了，刺配你还刺配错了咩。诗兴大发的宋江还不过瘾，一会儿又补了四句诗：“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谩嗟吁。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这最后两句给他招来了杀身之祸，如果有一天我牛逼了，黄巢干的那点事儿算什么。这诗霸气十足，黄巢作为唐末最大的流寇，几乎搞垮了唐王朝，他还看不上黄巢。所以，之后黄文炳以这首诗为证，举报宋江，一点问题没有，宋江后来抓到黄文炳，也没说自己被他诬陷，只是问他干嘛老想害自己。酒后吐真言，这才是真正的宋江，这才是每天和蔼可亲之下真正的宋江，他是个有雄心壮志的人，他未必想真的跟朝廷对着干，但他想干一番事业是真的。这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刀笔吏。

之后宋江就喝大了，回去后也完全没觉得自己可能犯了什么事。直到黄文炳抓住这首诗的把柄，官府抓他来拷问，他才知道麻烦了。后来各路英雄都来救他，几经折腾，大闹了江州城。这么一闹，不落草是不行了，所以他就带了一大批人浩浩荡荡地上了梁山。

宋江犯事之后，一直没有落草，主要是，对他来说，他犯的事不大，还有余地。他虽然只是个县衙的文职人员（押司），但以他的社会关系，杀个人然后摆平，对他来说不算什么。而落草就成了政府的敌人，很难翻身，不到万不得已，一般人不会落草。但这次没有余地了，他这个投名状有点大。林冲落草的时候，王伦让他杀人作为投名状，其实不完全是故意刁难，王伦虽然心眼小，但也是为了山寨安全。虽然之前林冲已经杀过人了，但王伦并没有看见，万一是假的，林冲是卧底怎么办，所以来王伦这，再杀个人，王伦就踏实了。你身上背了命案，就在政府的黑名单上，这样山寨可以放心收留你，不怕你反水。晁盖他们七星聚义截了蔡太师的生辰纲，后来又杀了不少官军，光荣落草。宋江作为水浒寨后来的头号人物，他的落草必须风光，这次大闹江州，动静更大。而后来梁山的二号人物卢俊义，因为被动和梁山扯上关系，身陷囹圄，为了救他，梁山主力人马几乎倾巢而出，洗劫了河北重镇大名府。这么大的投名状，卢俊义想继续做他的员外简直是做梦，他必须上山。

但落草后，宋江也始终以忠义标榜自己和山寨，尤其在山寨越来越壮大后，他始终在为山寨寻找一条好的出路。宋江有些理想主义，他觉得招安是个好归宿，就希望大家一起招安，出于山寨大义，大家就一起跟着招安了。虽然南征北战出生入死后，还遭奸人陷害，显得很不值当，但为国效命、光宗耀祖、泽被子孙，是那个时代有想法的人的毕生追求。虽然朝廷奸人当道，但为国尽忠始终是没有错的。落草一生哪怕除暴安良，充其量也只是小义，报效国家替天行道才是大义。如果说水浒的结局是悲剧的话，那悲剧的根源就在这里，作者这盘棋着实下得不小。这也升华了整部作品，71回的水浒只是小义，120回的水浒才是大义。

如果对水浒兴趣不大，浔阳楼不推荐，已经重修多次，不是古迹了。

2015年10月14日于安徽宿松复兴镇

后记：

九江沿着滨江路的江边，在打造以历史和文化为主题的滨江公园，有浔阳楼、锁江楼、琵琶亭等景点。琵琶亭景区是一片唐代风格的建筑，在打造以唐代历史、诗词、白居易、《琵琶行》为主体的文化园。我去的时候尚未完全成型，还比较萧条。

浔阳楼已经是个完全现代化的建筑，门票20元，楼内有水浒人物的塑像和壁画，顶楼有卖酒的，酒叫浔阳江正库。早上来没人，如果有兴致，可以要一瓶浔阳江正库的酒，靠着栏杆看大江东去，饮酒感怀，倒也不失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