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玲珑心
一
高考成绩上了二本，不是很理想。不过拼搏一年，终于有了一个去处，我还是满心欢喜。
今天的阳光如一个情犊初开的少女，柔和中带着几分羞涩。
快要开学了，我的档案还在原来的高中。爸妈有点急，催我现在就去学校拿。反正在家呆着也没事，不如去外面走走。
学校里很空，寂寂的，阒无声息。我跑到教务处拿档案。管理档案的负责人很快从一堆堆积如山的档案袋中翻找出了我的。档案装在一个黄色的纸皮袋子中，薄薄的。我正欲打开细看，却被管理档案的人一把夺过，面无表情地把它密封起来。我拿着它，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忍不住扪心自问：这就是我高中三年的认证？如此轻飘？
从教务处出来，看着昔日的校园，我不知下一步该往哪走，脚步错乱得像喝醉了酒——踉踉跄跄地打着趔趄。校园里的树依旧，草依旧，楼也依旧。或许，它们都变了，只是表面依旧。我不是一个怀旧的人，但是此时却不知怎的陷入了昔日的记忆不能自拔。同学们的笑声，朋友们的轻言细语，此时在我眼前炸开了花。
好久没和他们联系了，不知他们现在怎么样。祎这次没考好，连本科线都没上，而他，平日成绩是我们班最好的，老师也在他的身上寄予了很大的期望。考试结果真让我们出乎意料。他没有填志愿，后来听说他去市里最好的复读学校复读了。我和他曾经玩得不错，可是高考后，他就好像有意躲避我：我给他打电话，他一概不接。
人生无常，暑假里我一直这么慨叹着。不知他听到会不会像以前那么安慰我。此刻我想起了他，不知他会不会像我一样想起我。毕竟我们曾经有过那么多美好的笑声。
如水的阳光静静的洒在学校蜿蜒的小径上，小径泛着白光，宛如流淌的小河。小径旁的每一株草，小草的每一片叶，甚至沾在草叶上的每一粒尘埃都有了它水样的温柔。
不知不觉我走到了学校的葡萄园。这个时候，葡萄已经采摘完，剩下的是葡萄藤彼此的缠绕，彼此的问候，彼此的呵护。叶子失去了原有的光鲜，微微有点发黄。曾经我和岚儿在这里度过了无数个欢快与不欢快的黄昏。
岚儿是个阳光开朗的女孩，至今我都无法相信高考后她那纵身一跃。那一天我去看了。瘦瘦的她被水胀得变了形，秀美的脸扭曲得狰狞可怖。我流不出眼泪。我的眼睛枯涩的疼了好几天。不知天国的她，过得可好？
她曾无数次和我说，她想离开，离开这个折磨她的人世。她说她是多么的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那时我附和着说我也有同样的想法。可是，终究，我还是做不到像她那么决绝。我对这个人世还是有所依恋，尽管我的生活不是很如人意。
整个葡萄园静悄悄的听不到一丝声响。和我面面相觑的是我的哀叹和我的脚步声，还有鸟儿偶尔划过时翅膀扇动的声音。岚儿，我很想你，你现在过得可好？带着这些鲜活的记忆，我轻轻地走出了校门。
我没有挥手。因为此时我的手注满了铅，无法像徐志摩那样潇洒地挥动。
二
告别学校，路过那个曾经熟悉的饭店时，我情不自禁收住了自己的脚步，鬼使神差般走了进去。
“轰”地一声，眼前炸开了一片白光，刹时天旋地转，我顿时头晕目眩。
“你来啦！”白光收成一束熟悉而令我迷醉的声音。
我定了定，然后朝那个声音点了点头。
“怎么？一个多月不见，就不记得我是谁啦？”那个声音又说。
我呆呆地，点头，又摇头。
“你没事吧？”两只有力的大手抓住我的胳膊，一个劲地摇晃。
“哦，肖悠，是你啊。不好意思，刚才被太阳晒昏了头。”眼前的白光消失，我看了实实在在的他。
“你还是这样的幽默。”说完，他搬过一把椅子，叫我坐，俨然这里的主人。
我坐下，笑问什么时候能喝他的喜酒。
“那要看我的岳父大人意下如何了。”他笑嘻嘻地看着我，打趣道。
这时，店老板刚好从外面走进来。
“老板，什么时候给黎办婚宴啊？他可有点迫不及待了。”我微笑问店老板。
“要是他明天不走，我明天就给我的女儿办酒席。”老板饶有风趣的说。
肖悠笑嘻嘻的脸上泛起了红晕。我笑他女孩子气。我问他，明天要去哪？他说，还能去哪，读书呗。他上的是北方一所大学。
“爸，谁来了？”一个脆脆的声音从里间的卧室传来。
“是吴鹤。都一个晌午了，还在睡！”店老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吴鹤，真的是你吗？”她在里间问。
“是啊，我可是特意来看你的。你还不快起来！”我一本正经地催她。
“好了好了。我马上就来。”里面传来她窸窸地穿衣声.
黎娉娉婷婷睡眼朦胧的从里间卧室里走出来，走到我的身边还不住地擦眼睛。我站起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而她竟一把把我拦腰抱住。她抱得太紧，差点让我窒息。我挣扎从她的怀里逃了出来。
“你太不够意思了，人家就抱抱你，你就不能让自己委屈一下吗？”她嘟哝着樱桃小嘴，样子很是可爱。
“我是想满意你啊。可是我怕人家看了吃醋。”我边说边看肖悠。肖悠正翘着二郎腿悠悠地晃着。
“干吗在意那么多呢？我们又不是为他人而活。”黎还嘟哝着她的小嘴。
“我正在想，你们俩个是不是从断背山来的？”肖悠故作深沉的说。
“我们从哪里来用得着你管吗？真是庸人自扰！”黎依然不改她泼辣风格。
虽然是顽话，但还是让肖悠听了脸上有了窘迫。握放在肚皮上的双手，两个拇指不停地转着圈，一双眼睛不知所措地飘向饭店外。
“都小俩口了，动不动还这样吵吵闹闹？”我如此为肖悠开脱。
“什么？！”黎瞪着她大大的眼睛看着肖悠。肖悠的脸顿时红得像猪血。
“我说你平时不是大大咧咧的吗？今天怎么一句顽话也受不住！？”我用责备的口气说。
她愣了一会，马上又恢复了正常，嘻皮笑脸地撒起娇来：“我的好姐姐，看到你我紧张嘛！”
“哦，原来你也紧张啊。”说完，我就笑着看了看肖悠，他这时也在笑着，露出那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黎没说谎，她确实是有点紧张，但不是因为我。她对我的热情只是为了掩饰见到肖悠时的慌张。我心里莫名有点泛酸。
暮色不知不觉笼盖了四野，我们的谈兴依然很浓。
直到外面的灯花一盏接一盏地绽放，我才想起我曾对我奶奶说，今晚去她那儿。于是，我对他们说我得走了。黎拉住我，要我今晚陪她。我说，我不能让我奶奶着急。她只好松开了手，说那你以后常来玩啊。我说，我会的。她嫣然一笑。
肖悠站在我背后一声不吱。
我扭过头对他说：“一路多保重啊！”
他低着头，很“弱智”地把一双脚在地面上划来划去，似乎没听到我的话。
“你傻了，你！”黎搡了他一把。
“你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我送你吧。”他好像做了很大的努力才把这句话说出来。
“哦，不必了。像我这样长相普通的人就算碰到坏人，坏人也不会产生什么邪恶的念头。如果你跟在我身后，我还得担心见到你的女人对我咬牙切齿，用她们狠毒的目光把我嚼碎。”当这些话从我的口中飞出时，我的心在隐隐作痛。
他愣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我看到黎的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我的脚有点发软。但我尽量不让他们发现我的异样。我努力地微笑着，抬起右手努力地向他们挥了挥。肖悠那高高的个子，在黑暗中站成了一棵树。他是背对着光的，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能从他瑟缩的影子中，感到一点什么。
我转过身，开始在黑暗中奔跑。街上，黑暗被喧闹的灯光照亮。浪一般的人群不时的从我的身边擦过，而我却感觉自己此时正置身于荒凉的沙漠，孤零零的无所依傍.我不断地回头，又不断地失落，心伤。
三
一年后，祎考上了重点大学。这个消息，还是以前的高中同学告诉我的。他和我，已不再联系。或许，从此，我们又成陌路。
我在小镇上碰到了肖悠，他没多少变化，只是留了胡子，显得比以前成熟了。我们彼此招手致意，然后我们像一个水分子融入了那茫茫人海。
至于黎，我知道她在家人的安排下，进了事业单位。我们偶尔会有联系，但每次聊完，总觉得我们间少了点什么。
人与人的相遇相知，或许只在人生的某一段。过了这一段，又会开始另一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