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父母还健在时:蔡景玲
“门前老树长新芽,院里枯木又开花……生儿养女一辈子……转眼就只剩下满脸的皱纹了。”每听到王铮亮唱的《时间都去哪了》这首歌,便想起我的父母,心里泛起阵阵酸楚……
是啊,时间过得太快了,父母辛苦一辈子,还没来得及感受年轻就老了;我们做儿女的还没来得及好好尽孝,也成了父母了;我们还没好好享受儿女绕膝的快乐,他们也马上又要结婚生子了……时间真的不等人啊,我们想做还没有做的事,得赶紧做。
我现在最想做的事,除了把工作做好,就是好好孝敬我那都已80多岁的父母了。
二老一生共生有三男三女,除了二哥因公牺牲外,其他五个都从农村考学出来,分布五个城市,各自成家立业。父母这风风雨雨60年走来,是多么不容易。
兄妹五个我离父母最近(父母在邹城,我在济宁),我们能为老人做些什么呢?
爹,娘,咱穿上新衣过大年
从我记事起,父母年三十都忙到很晚,甚至忙到通宵,他们在忙着给亲戚、邻居和孩子们做新衣服。
父亲是个手艺人,在当时公社缝纫组当师傅兼负责人,他裁剪、缝纫、绣花、镶嵌、熨烫样样在行,远近闻名。
春节放假几天,亲戚、邻居慕名找父亲做活的很多,那自然是不收钱的,在村里,父母的人缘特别好。但无论多忙,无论日子过得宽裕,还是紧巴,我们兄妹几个都能穿上新衣服。
清楚地记得,有一年人们特别崇拜军人,时兴穿军装。我们买不起,父母商议,买白布染成军绿色,也要做成军装,一定要让孩子们过过军人瘾。春节这天,我们兄妹六个都穿上了齐整整、净爽爽的军装,父亲为我姐、我妹和我梳好辫子,分别戴上大红、粉红、玫红的花,然后又为我们在脸上涂上粉,搽了胭脂;母亲为两个哥哥一个弟弟都戴上军帽,系上军带。我们到大街上一站,一走,别提多神气多拉风了,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人们见了,没有一个不啧啧称羡的。
当时只顾自己高兴,可从没在意父母过节都穿了什么,那肯定不是新的,只是没捉襟见肘罢了。
现在父母老了,再也没有能力为我们置什么新衣了。我们做儿女的也像父母一样在为自己的儿女费心,可别忘了我们的老父母,他们一生太累太苦,他们也爱美,可从没舍得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
春节临近,我要让父母穿上新衣过大年。给老人买衣服,可真不容易。买什么呢?买棉衣,他们不经常出门,不常穿;买毛衣吧,家里、出门都可常穿,又怕买不合身;让他们跟着试穿,是断然不让买的,总说:“我们这么多衣服,到死都穿不完,别浪费那钱!”无奈,我只能根据身高、胖瘦估判型号。款式新,太潮;款式旧,太土。颜色亮,太艳;颜色暗,太淡。都怕相不中,可他们又不好意思说,置之不穿。我逛了四五个商店,都没相中的。正失望时,猛然看到一件女款毛衣,我眼前一亮,枣红,色正,全毛,古款,立领,开襟,且领口、前双襟、衣边都镶了黑边,单排盘扣儿,盘扣周围金线绣繁体“福”“寿”二字,轻柔松软温暖,手感舒适,这恰合母亲喜好,好像冥冥中专为母亲准备的,我欣然付款。比较而言,男款就单调多了。为和母亲色系一致,买了暗红、全毛、开襟毛衫,质量一等。
年二十八,回娘家送礼探亲。衣服刚拿出来,母亲便嘟囔开了:“多少钱?”“不贵,50多。”“不缺衣服,一分钱也不买。”一摸,母亲犯嘀咕了:“这闺女,肯定没说实话,这衣服质量好,肯定贵。”父亲凭职业敏感,摸了摸:“300块拿不下。”
母亲一边唠叨,一边试穿,我也边帮母亲试穿边说:“看这衣服,有‘福’‘寿’二字,祝您‘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父亲边试衣服,边惊奇地问:“我的字儿?你还真偏心!”“我跑遍全城大商场,男的衣服上都没写字。对您的祝福,我全都写在我心里了!”父亲呵呵笑,母亲故意逗他:“长得丑,还驼背,穿什么都不好看,你还不是跟我沾个光?”“是,看你多漂亮,谁让你是大家闺秀呢!”父母在相互打趣,家里面洋溢着快和的气氛。
父母的新衣,正合身,穿上新衣,顿时精神许多。也许是对新衣的喜爱,春节穿完,母亲便板正叠起,放好,每到家庭聚会、亲朋好友聚餐或外出,父母总穿上新衣,也赢得人们的连连称赞,他们心里自然美滋滋的。
其实,给父母买衣,无需太贵,瞒报(价)就好;无需太美,合身就好;无需太艳,喜庆就好;无需太厚,温暖就好;无需太多,关心就好……
爹,娘,我的生日给您过
每当提起我小时候,母亲总说:“万万没想到,你能长这么大,这么高,这么健康……”
听母亲说,那是一年中最热的一天,农历6月16,母亲天不亮就去割草挣工分。大约八点多光景,背着一大叉子70多斤草回家,路上就感到肚子剧痛,忍痛往家赶,一到家就生下了我。
呱呱坠地的我,只四五斤重,瘦得皮包骨头,只显得头大、脸大、脖子长。当时,母亲怀孕后,哪像现在的人这般娇贵,当今很多人一怀孕就成了全家人的重点保护对象,全家都围着她一人转,调理吃喝,重营养搭配;脏活累活一律不让沾手;有的为保胎,提前休假甚至辞掉工作;听音乐,看节目,重胎教,娱心情。
母亲生我那会儿,父母上有年迈的爷爷姥姥,下有不过十岁的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全家近十人的生活重担全压在父母身上,除四五亩薄田,还靠父亲的缝纫手艺维持生计。虚弱的母亲,一个鸡蛋一点鱼肉都不舍得吃。
由于体质太弱,我生下三天后,就受风了,全身抽搐,小肚子胀得跟鼓似的,还哭个不停。村里又没医院,让赤脚医生看,不懂;父母无法,只好请村里会扎针的“妈妈儿”瞧瞧。“妈妈儿”一直摇头,邻居们也劝:“这么体弱多病,也难以养活,别医了,扔了吧。”父母执意不肯:“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也要抓住。”
夜里,我病得更厉害了,已无气力哭啼,眼见奄奄一息。此时,天又下大雨,瓢泼一般。父亲毅然决定,翻山去五里外的邻村卫生院去看。在风雨雷电交加的夜里,母亲抱着我,父亲用自行车推着母亲,姥姥在一边打着伞,照着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越过山头,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只觉得天已蒙蒙亮,终于敲开了卫生院的门。医生见我,也无奈地摇摇头。只扎了一针,拿了点中药,就打发我们回家了。
针扎过,药吃过,也没见好。父母又将“妈妈儿”请来。她进门便大声说:“我说没听见哭声,原来你们没扔这小闺女儿!”
最后,“妈妈儿”给了一个“偏方”——找一个最臭最臭的袜垫儿,越臭越好,在火上烤热,紧紧焐在肚脐眼儿上,听到肚子“咕咕”叫,小孩儿拉出来,就好了。父母便轮流一刻不停地将耳贴在我的小肚上听,别说,这一招可真灵,不久,我膨胀的小肚子还真隐隐作响,后又“咕咕”起来,我也开始上吐下泻。第二天,便好很多,我也有精神有气力了。也不知是一股怎样神奇的力量,将我从死神的手里拉回来。
母亲说,从我生病到好利索,父母、姥姥没有睡过一天安稳觉,轮流瞪着眼盯着我,生怕稍不留意,我就会永远离他们而去。
如此,我就像孱弱的豆芽一样,在贫瘠的土地上艰难地活了下来。长到七八岁,胳膊腿儿就像“麻杆儿”一般粗细,每顿也只能吃下半个地瓜干煎饼。
我实在无法可想,“月子里”怕受风、怕劳累、怕凉水的母亲是怎么“坐”的“月子”。现在母亲的腰疼病是否是那时开始落下的,父亲的腰是否是那时开始变弯的,多少根白发是那时愁白的,多少条皱纹是那时滋生的……我实在不忍再问。
父母生儿的艰辛,育儿的苦心,离儿的牵挂,思儿的刻骨……真真切切“天大地大不如爹娘的恩情大”!已过不惑之年的女儿,将如何报答?
我只能尽我所能,在您有生之年,我们共度我的生日,您的难日。
在欢声笑语中,让您尽享“爱”的美味,“美”的祝福……
爹,娘,咱们一起去旅游
父母年轻时带孩子,每天不停劳作,明知外面的世界好精彩,哪有闲暇去欣赏名山大川?一辈子节衣缩食供儿女上学,解决家里的婚丧嫁娶礼尚往来,哪有财力去乘汽车火车飞机轮船?哪有余钱去购买景区门票?一辈子就这样“窝”在家里。眨眼间,儿女们都成家立业,各奔东西,父母也仅仅到过儿女们工作安家的几个城市,也只是帮为生活和工作奔波忙碌的儿女们照管孩子、打理家务,可他们仍是满心的欢喜和满足。
忙着忙着,父母头发白了,眼睛花了,牙齿落了,脊背驼了,脚步蹒跚了,身形萎缩了,记忆力减退了,越来越爱怀旧了……他们的世界里,只有孩子,孩子!他们太需要出去走走了,不然,就来不及了。
对于工作生活都稳定,孩子也已读研的我来说,最大的心愿就是周末节假日陪年迈的双亲出去走走。本想法一提出,立刻得到了孝敬体贴的丈夫和懂事明理的儿子的大力支持,并马上制定近期和远期的旅游规划。起初,父母执意不肯,花钱不说,还赚个累、热和麻烦。我们说,到哪里,你们都免门票,是我们想开车去玩,你们去不去车一样耗油花钱。好说歹说,终于做通了工作。
去年的国庆长假,我们应父亲喜欢古都的心愿,奔赴十一朝古都——开封和含龙门、少林寺、云台山三个5A级景区的洛阳。
事前,我们明确分工:丈夫善于宏观统筹,胆大心细,并有较强审美观,全程线路、驾车、拍照,由丈夫全权负责;景点食宿、门票、携物、照顾姥爷,由儿子负责;照顾母亲,调动情绪,调节气氛,我来负责。父母任务:吃好、玩好、休息好。全安排妥当,我们上路了……
……
河南之行,我有几个意想不到:一向一坐车就头晕呕吐的母亲,三天坐车有说有笑,一次未晕未吐;刚拿驾照不久,第一次上高速的丈夫连开三天未困未乏未出丝毫状况,驾车水平竟然这么高;为让父母多吃饭,我们多食自助,一向都嫌鱼蛋太腥、肉类太腻的母亲,竟然一顿能吃下两个鸡蛋、一块排骨、一条小黄鱼——原来,母亲没啥不爱吃;每到一景点拍照,父母都穿上他们最喜欢最鲜亮的红上衣情侣装——原来,人再老都爱美;游览景点,儿子扶着父亲,我搀着母亲,在前面的一位,总是记挂着后面的另一位,不时回视,生怕对方不慎走丢;每吃过一顿饭,父母总是对视一下,眼里满含关切,似问“吃好了吗?”——原来,一辈子的吵闹夫妻,都已年过八十,竟然还这般恩爱!联系食宿快捷实惠,照顾老人细致入微——原来,90后的孩子,不仅聪明,也有孝心,懂感恩……
我们一程,笑点连连。我终于可以试着和一向敬畏的父母开开玩笑,即便有点没大没小没老没少,可他们看起来并无半点生气。譬如,烈日炎炎,我们娘儿俩打着遮阳伞,父亲戴着遮阳帽,我便搂着父亲的脖子:“我们遮阳,是怕晒黑;爹,你晒黑又看不出来,带啥遮阳帽?”一阵笑(父亲本来就黑点儿);父亲每到一景点,总爱留个影,母亲怕麻烦,总嗔怪父亲,我便戏道:“长得漂亮,才爱照像。谁让爹长这么帅呢!”又一阵笑。母亲唠叨多了,父亲怪罪地盯着母亲,面露怒色,正想反驳,我便又大着胆子说:“看啥看!怎么?没见过美女吗?”又一阵哈哈大笑……
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总觉那么短暂,不知不觉,三天过去。我和丈夫要上班,儿子还要读研,害怕父母劳累,我们不得不回返。在车上,父亲、儿子和我又累又困,不时打盹,只有我的母亲好像一点困意没有,不时跟女婿交谈着。我很好奇:“您咋一点不困呢?”母亲说:“困意会传染的,坐车的都睡了,司机也会困。”——原来,母亲在强打精神,给丈夫以心理支持!
回来后的两三天,我总放心不下,怕父母乏累交加,身体吃不消。电话问询,父母都说很好,一点不觉累。我便说:“看来,你们有旅游潜质,以后咱们就多出去走走。”父母又推说,哪里也不去了,花钱不说,又热又累,还麻烦别人。可心里却在盼望下一次的外出,逢人也常拿出照片,兴高采烈地炫耀一番……
此后,我们又去了家附近的峄山、孟庙、三孔游玩;以后也打算去很多地方,北京、上海、苏州、杭州,还要做火车、飞机、轮船,直到老人再也走不动了,哪儿也去不了了,坐在轮椅上,戴着老花镜,满足地欣赏着一张张精彩的照片,回忆着一个个有趣的故事,静数着孩子们的好……
当然,我们工作忙,也不一定常带他们出去旅游。其实,父母对我们要求极少,能常常想起他们,能带着爱人孩子常回家看看,哪怕帮父亲捶捶背,帮母亲刷刷碗,哪怕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只静静聆听母亲准备好的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唠叨,只美美品尝父亲精心置备的一层不变的几个饭菜,静静地陪父母欣赏他们喜欢的电视节目,陪他们安度一宿,静静听听他们均匀的呼吸,梦中的咳嗽,听听他们熟睡后偶尔的“噗噗”吐气声,嗅嗅他们身上特有的温馨甜美的气息……
让风烛残年的父母一想起我们就满足,一提起我们就幸福,足矣!
趁父母还健在时:蔡景玲 趁父母还健在时:蔡景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