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彩蛋
记忆里的寒食节,红橙黄绿的鸡蛋、鹅蛋,配着春天的姹紫嫣红,幸福便洋溢在孩子们的脸庞上。
寒食时节,正是一年青黄不接的时候,鸡屁股鹅屁股承担着一家的生计重担,每一枚都给女主人算计得清清楚楚。
为了这个节气,女主人咬咬牙,从一篮子该拿去集市换回日常家用的蛋里,按人头挑选最大个儿最靓的留出来。
小孩子挂记着杠蛋,在妈妈耳边央求着:那只铁腿大母鸡的蛋全都留着别卖了,它们壳子最硬最耐杠。
那些鹅蛋,一枚足有四两重。正是孵雏的季节,蛋可金贵着呢。一枚鹅蛋足以换回一家人一周的油盐了。
即使这样,逢到寒食节,我们姐妹兄弟每人都能分得一枚鹅蛋、三四枚鸡蛋。
节日一大早,母亲便起床煮蛋,上色。待孩子们爬起来,一定会兴奋地惊呼:啊啊!彩蛋!多漂亮!
诺大的簸箩底下,密密麻麻地,排兵布阵似的都是彩蛋!
于是你一个我一个,孩子们像捡宝似的,把自己中意的蛋装进裤兜里,便出门了。
街上已经聚集了好多孩子,个个掏出最大的彩蛋,炫耀着自家的富足。
总有几个顽皮孩子,瞅着人家手里的彩蛋怂恿着:来来来,谁敢和我杠?
那几个调皮鬼为了选一个皮厚能打的蛋,多是煞费心思、有备而来的。我们女孩儿一般不为所动,各自收起自己的彩蛋,生怕他们使坏给弄破了。
男孩儿大大咧咧,满不在乎,一个毛头窜出来:杠就杠,谁怕谁?
两只蛋被各自的主人捧在小脏手里,看得出小小的心满怀着虔诚。一个娃甚至学着奶奶拜菩萨的模样,双手把彩蛋合十在手心,拜了几下子。另一个装作大大咧咧地催:嘿,不中用!不中用!菩萨也帮不了你!!
拜菩萨的男孩儿终于摆正了姿势,一红一绿两只彩蛋的尖头终于试探着碰在一起又迅速挪开,仿佛怕对个滚烫的温度灼伤了自己。
一次, 两次,三次,试探着磕碰声很小,真的下起狠手来,声音也不大。只听-嘚-噗,菩萨给了魔力的绿单已经敲烂了对个红蛋的头。
红蛋的主人,胖墩子,大大咧咧地直接剥开蛋壳,三口两口把它塞进肚子里了。
同时还拍着沉甸甸垂下的口袋:呐呐,鹅蛋!谁来?谁来?
疾速下咽的鸡蛋显然噎在了食道里,胖墩子使劲抻着脖子。
孩子们一边咽着口水,一边皱着眉头替墩子着急。
为什么咽口水?孩子们口袋里不是都装着鸡蛋吗?
即使口袋里有鸡蛋,他们也不见得已经吃过一枚了。
那时候的鸡蛋是金贵的,孩子们相互炫耀的心理,使得他们把所得的仅有的几枚全部拿出来,看谁的蛋多,谁的蛋大。
这场展示过后,或者给人家杠破了后,才会拿来饱一下口福。
我清晰地记得,我们兄弟姐妹的彩蛋,从来没有谁自己独个儿享用过,即使都是些孩子。
极度贫穷放大了几枚彩蛋的价值,我们都不约而同地以同样的方式来处置这些美味。
那几天,饭桌上都会放一碟儿酱油。开饭了,我们各自拿出一枚鸡蛋,小心翼翼地剥好,放酱油碟子里,拿筷子分成几块儿,爸妈每人一块儿,弟弟也分一块儿,还剩下一块或两块,会让一下姐妹,然后才会放进嘴里,仔细咂摸着那美妙的味道,小心翼翼地吞进肚里。
即使是弟弟,也不会独自吃掉他的所得,他也会分成几瓣儿,请爸爸妈妈品尝。爸妈会赞叹着好孩子,好孩子,你快吃了吧。弟弟坚持让爸妈吃一点儿,他们象征性地戳一戳,弟弟才心安理得地大口吞了它。
清明的彩蛋还有一个仪式,就是请外婆来分享。那就不是谁剥开一枚,而是我们姐妹兄弟每个人都剥开一枚来,齐齐地拥在碟子里,每人都往外婆碗里送。
唉唉,你看看,你看看,这些孩子…
外婆满心喜悦地吃下我们的彩蛋,她额头上的皱纹都笑得舒展开了。
在我的记忆中,上高中住校以前,我从来没有独自吃过一枚彩蛋。当然姐妹兄弟们也都是一样的。
在那样清苦的岁月里,清明彩蛋别样地丰盛了我们的记忆。谁也不觉得分享出去有什么委屈,相反地倒是感到莫大地满足与幸福。
在往后天南地北的日子里,相互扶持和分享一直是我们姐妹兄弟骨子里最自然的事。对于父母大家也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让他们安享晚年。
贫穷困顿不是抱怨萎靡的借口,而是奋发前行的动力,因为我要拥有好多的彩蛋,它会幸福我的家庭,泽被我的亲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