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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窄门世途》上卷第一章 3

2019-01-04  本文已影响63人  以琳_
【长篇小说】《窄门世途》上卷第一章 3

作者:以琳

蔺老乡绅的遗愿虽好,儿子蔺文瑄却怎么也摆脱不了政治的阴霾,尽管他是那样谨小慎微地夹着尾巴作人,当年的大扫荡今天还是卷土重来了,政治的尘嚣又在这个堂屋里飘荡,像不散的幽灵,飘忽在蔺文瑄的记忆里、混浊的瞳仁里、这房子的气息里……

一个小伙子看着橱柜上精美的花雕,嘴里骂着地主老财,满地上找棍子去砸。钟志刚忙喊:

“别砸,别砸,抬到大队部去,还有用呢!”

一阵疯狂扫荡后红卫兵们一无所获。

“真他妈见鬼,这老东西藏哪里去了?上厢房去。”

一阵风又呼啦啦地扫出堂屋,卷向东厢房。

“哎,哎,那是我的房子!”蔺嫕着急地喊。

“嗬,你的闺房啊,参观参观嘛! ”

钟志刚拿眼瞄着蔺嫕。十五岁的大姑娘,苗条的身材已经掩藏不住那股正在激情饱满地迅速发育着的女性活力,粉嫩的脸颊似乎能掐出水来。钟志刚忽然涌起一股想要掐一把的冲动,甚至都已抬起了左手,但终究还是没有伸出手去,只是带着脸上那种坏坏的笑回过头来依然朝东厢房走去,蔺嫕紧追几步挡在了钟志刚面前。

“我的房子有什么好看的,还是去西厢房吧,那儿有我爸的宝贝。”

“是吗?那就去西厢房。”

钟志刚一听有宝贝,又带人转身奔西厢房而去。

此时,恍恍惚惚的乔路得盯着地上烧落下来的书页的灰烬,心里一片空白。她的耳边忽然依稀听到一个朦朦胧胧的声音从那灰烬中飘来:

“女儿啊,要把我的话刻在你的心版上,你就必得着生命。”

乔路得一下子清醒过来,好像一股力量从她的头顶直灌下来,让她一下子坐了起来,她听到了院子里嘈杂的声音。清醒过来的乔路得追出堂屋一把拉住钟志刚。

“不能,你们不能……”

“去你妈的地主婆。”钟志刚一把将乔路得推倒在当院,直奔目标而去。乔路得的反应更使他确信蔺家的宝贝就在那间黑洞洞的西厢房里。

有人打起手电筒照到西厢房那扇厚重的松木门上,一把大锁挡住了这伙暴徒的路。

“给我砸! ”

被激怒的钟志刚一声令下,六七个小伙子一起扑向那松木门,有人举起了随身带来的铁棒。

此时的蔺文瑄才从梦魇中惊醒过来,连鞋也来不及穿,发疯般奔出堂屋,抱住了钟志刚的腿。

“这里面不是你们所要的东西,你们要的都给你们了……”

“老东西,滚! ”

钟志刚一把攥住蔺文瑄的衣领把他提起来扔出两三米, 蔺文瑄瘦弱的身躯重重地跌落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声音,蔺文瑄好像听到了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五脏六腹在体内翻腾的声音,但这一切都被一阵密集的铁棒的敲击声淹没了……

大锁终于掉落在地上, 众人迫不及待地推开两扇精美的花雕松木门,已有人打开了电灯,昏黄的灯光照射下,映入这些少年人眼中的是镶嵌在四壁上,雕刻得古色古香的红木书架,一股仿佛穿过历史时空而来的庄严神圣的气息,透过玻璃后面那些斑斑驳驳的各色书册迎面袭来,让这些疯狂的少年们为之一愣,但那也只是瞬间。

“这么多大毒草!宝贝肯定藏在它们后面。革命战士们,消灭这些大毒草,不能让它们再毒害我们的心灵!把它们统统消灭掉。”

随着钟志刚一声令下,丁零哐啷,一顿猛砸,玻璃飞溅,书页就像雪片一样从这些少年人的手中飞落,透着彻骨的悲凉,扬扬洒洒……

乔路得扶着蔺文瑄忍着巨痛爬起来冲进房门,蔺文瑄张大了嘴看着一地的残页,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两手抓起面前的书页,浑身颤抖着举起来,铁青的嘴唇张了张,但终究什么也没能说出来,身子一歪,昏倒在地上。

“文瑄,文瑄……”

乔路得无助地呼喊着昏厥的丈夫。此时的蔺嫕也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她跑过来抚着父亲的身体,冲着疯狂的暴徒们大喊:

“别撕了,别撕了,别撕了……”

但正处在高度兴奋中的小伙子们谁也没有听到她的呼喊, 谁也没有停下手来。她的喊叫、她的哽咽被清脆的撕扯声、刚劲的击打声所淹没,同时被淹没的,还有他们一家三口的身影。父亲的身上落满白色的书页,他的头、他的脸、他的背都隐没在书的残屑中……

蔺嫕绝望地跪在父亲身边,陪着同样绝望的母亲……

眼前的情景不是她十五岁的心灵所能预料的,她惊惧,她害怕,她后悔,极其地后悔……

但一切都已经晚了,她不能替父亲找回这些凝聚了三代人心血的藏书,更无力阻挡那推着她朝着自己的宿命奔涌而去的狂澜,她注定这一生都要在梦中与今天的场景邂逅,被今天的记忆惊醒。

……

“爸爸,爸爸……”

小蔺琦一直静静地依着门框,躲在门边的阴影里惊惧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他还不懂得这些人为什么要毁坏他们家的东西,更不明白他的姐姐为什么会把这些人带到家里来,但他知道眼前这些书是爸爸最珍爱的东西,还有炕头上那本特别的书,妈妈几乎把它全都背下来了,但她还是天天看,妈妈说这是她精神的粮食,一天不吃她就会饿的,小蔺琦真担心没有了这本书妈妈真会被饿死的。而此刻,他的爸爸昏倒在地,他的妈妈和姐姐也呆呆地跪在那里,好像全都饿死了。

“妈妈,妈妈,你怎么了?他们走了,你看他们走了。”

小蔺琦摇着妈妈的胳膊。妈妈慢慢回过神来,看到丈夫的头依然埋在厚厚的白色的纸屑里,忙和孩子们一起把他抬到堂屋的炕上。

蔺嫕扶着爸爸,乔路得努力把一勺茶水灌进丈夫紧闭着的嘴中,蔺文瑄慢慢地睁开了双眼,但很快又闭上了,那昏黄的灯光晃得他一阵眩晕,恍恍惚惚间,蔺文瑄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他不知道这晃着他眼睛的是人世的太阳还是地狱的幽火,但他分明感觉到心里的刺痛,那种凉透骨髓的痛……两行老泪从闭着的眼眶滚出来, 顺着瘦削的面颊滑落。他已经看见风雨飘摇的蔺家彻底败落下来,听到了有如大厦砰然倒塌时轰轰隆隆的巨响,像山洪冲毁堤岸、像火山淹没村庄。他,这个渺小的文人,这个蔺门的不肖子已无力阻挡这土崩瓦解的时代颓势,只有两行无言的老泪述说着一个没落儿孙的凄凉与悲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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