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脚外婆

      我小的时候外婆还活着，上初中的时候外婆已经不在了。我想，她应该是在我小学的某个阶段去世的。印象中外婆裹着小脚，一层一层地解开裹脚布，露出里面的伤残变形的小脚，和电视上网络上的一模一样，然而我并不感到害怕，因为她是我最亲的人。

      外婆家距离我家有四五里路，并不遥远。当她用她的小脚晃晃悠悠地往我家来的时候，村边人家总是有人认出她来，并叫唤着让我去接她；我就飞快跑过去，接过她的包袱，搀她回家。外婆会在我家里住上两三天，有时候会多住几天，是她女儿家，所以她喜欢住长一点。更多的时候，她住在自己家里，和她的儿子儿媳住在一个院子里，但是吃饭是各吃各的。母亲有时候会用一个五毛钱买来的竹篮，装上一点自己家里包的饺子，托和外婆同村的人捎回去（我们村有煤矿，外婆村里有人在矿上上班）。有时候母亲会派我拿着篮子送点吃的给外婆，我就会开开心心地飞奔而去。

      外婆见到我很高兴，会拿出她珍藏的食物给我吃，有时候是一块已经收藏到受潮的点心，有时候是一把花生。有次吃了东西肚子胀，晚上难受得哼哼唧唧睡不着，外婆叫来医生舅舅，给我推拿了半宿。外婆陪着熬夜，很关切很温柔地照看着我。小孩子喜欢外婆，大概是天生能够感受到老人的爱。

      有一次，我和外婆躺在床上，外婆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开始哇哇大哭，不是饮泣，而是嚎啕大哭，把我也给惹哭了，我两个都仰面躺在床上大哭，舅舅来看，劝外婆别哭，说，不要吓着孩子。我听母亲说：舅母小气，不舍得给外婆分吃的东西，外婆大约是挨饿饿哭的吧？母亲还说：外婆交待母亲，如果外婆生病危重，母亲千万看顾好她，不要让她饿死！外婆死的那年，她给母亲说：很想穿一件“的确良”上衣，“的确良”是那个时代新出的料子。因为家境困难，母亲终究没有买给外婆，这也成了母亲多年来无法释怀的遗憾。外婆后来是突然去世的，根本没有给母亲伺候的机会，母亲是一路哭一路奔去的。

      母亲说：外婆受了很多罪；起初嫁到了曹家庄，丈夫去世了，才又到了这一家，生了一儿一女；哪里知道这家丈夫又早早去世，孤儿寡母，生活不易。跑日本（日军入侵，百姓逃难）的时候，外婆拉着女儿，抱着舅舅，跑不及的时候，就把舅舅从山坡上滚下去以提高速度。外婆一辈子受苦受累，供母亲上了几年学；由于经济拮据，后来母亲主动退学，才把舅舅供出来。舅舅当了医生，还没有等到发家致富，外婆就去世了。母亲总说：你外婆一天福都没有享过。

      我想：那个时代的人大概都是这般凄凉吧！别的不说，看看外婆的女儿，我女儿的外婆——我母亲的生活，就好了太多。母亲自己也被缠过几天脚，母亲疼得彻夜啼哭，外婆不忍心，加上社会发展，不再时兴缠脚，母亲才逃过一劫，这才保留了一双天足，才有了后来风风火火的妇女干部。

      外婆去世才四十年，社会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挨饿是谈不上了，吃的不好都还不乐意呢！衣服也是想穿什么就买什么。衣食无忧后，还要注重精神生活。看看抖音，打打麻将，是我八十多岁老母的娱乐。外婆生在那个时代，是命运的悲剧，也是时代的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