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 羣（壹）

雪災開始以後七天的一個晚上，狼羣開始接近酒店。那時候，利安正站在酒店的門口看星星。

後來的事情，利安只能模模糊糊地回憶起來一部分。

這件事發生在很遙遠的北方雪地。遙遠到火車也無法到達。你得把鐵路線坐到頭，然後再換車，再旅行個十多小時，穿過很多密林，手錶上的指北針一直指著前面的方向，雪越堆越厚，空氣冷得越來越致密，最後呼出來的氣凝固在空中不再飄散。這時候，酒店就會出現在路的左邊。

酒店的門口立著一塊巨大的岩石，上面紅漆噴著“北來大酒店”。旅程到這裡才算是到了頭。說起來，這麼荒涼之地，不該有很多客人，不過偏偏就是有很多人願意跨越遙遠的空間，到這裡來看雪。人就是這麼奇怪，對陌生的地方總是抱著好奇心，就算明知沒什麼可看的，也非得親身去驗證一下。

用住在北來大酒店3320號房的客人張春賢的話說：“人就是喜歡從自己住膩的地方到別人住膩的地方去走走看看，這就是旅行唄！”張春賢說的有道理，利安想。不過，他不喜歡張春賢沒完沒了地抽菸。他觀察過，張春賢一天起碼得抽兩包煙，真不知道他老婆這麼些年怎麼能忍受的。也許，張春賢也是出於應酬沒辦法，利安暗自想。畢竟，一個稅務局科員，總有很多應酬的場合，別人給了煙不抽，是很傷別人面子的。抽了那麼多煙，也收了那麼多禮，他們的兒子也一路託人找關係，順順利利畢了業找了工作。出於這一點，他老婆也沒啥可抱怨的。

張春賢很善於交際，住進酒店的第二天，他和隔壁3319號房的利安就混熟了，和前台的女大學生也特別熟，口口聲聲“姑娘”如何如何，利安覺得，“姑娘”大概很快要變成他的兒媳婦了。

張春賢的老婆倒是一個很安靜的女人。嫁給張春賢以後，她就沒有再工作，留在家裡照顧孩子。她的聽覺特別靈敏，睡眠又不好，狼群出現的那個晚上，利安倒在酒店門口高聲呼救，她是最早聽到並且衝到樓下大堂的人之一。

很多年沒有這麼嚴重的雪災。厚重繁密的雪連著下了一個星期，酒店周圍的所有一切幾乎都被掩蓋了，分不清哪兒是路哪兒是野地，老林子裡面的樟子松被壓斷了很多，每天晚上都傳來沉悶的大樹倒地聲。先是“吱吱嘎嘎”，好像生命不堪負荷的呻吟，緊接著“砰---”，大地的心臟跳了一下，又一棵樹倒下了。酒店的住客們第一天還覺得膽戰心驚，後來習慣了，就在這樣的聲音裡也能安然入睡。除了神經衰弱的張春賢老婆和二樓的高然。

高然和女朋友立夏是一起來畢業旅行的。他們倆從小就在一個城市裡讀書，小學、中學、高中、大學，現在終於要畢業了，他們決定來一個遠行，算是一種成人儀式吧。高然習慣晚睡，一個人面對暗夜，在他是一種享受。激烈地做了兩次愛以後，他悄悄把手臂從熟睡的立夏脖子下面抽出來，一個人洗了澡，坐在窗前打算寫點兒什麼。

這時候，他和張春賢老婆同時聽見利安在酒店門外慘厲地大喊：“有狼----”

這時候，利安看見了黑暗中狼群綠色的眼珠，他好奇了二十秒，突然意識到那是什麼，一邊叫喊，一邊轉身向酒店大門跌跌撞撞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