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蓝船(3)
人们总觉得自己的病是病,要你帮助他,又不愿完全相信你。
病人不怕被药物控制,抓一把药塞进嘴里,难过一会也就忘了。若要按别人的意思行动,即使明知对自己有益,仍时刻想挣脱,仿佛牵线傀儡,全无心底里的意愿。
晓芸一直努力配合,每次治疗不仅准时,甚至还会提早到访。
“说来也奇怪,来这里我从来不会拖延。”
她睁着眼睛笑,越笑得开,长长的眼睛愈发撑大,撑大。她不知道那样不美。
“很好,有进步。”
这样的话我在那张椅子上说过成百上千次。很多人都很享受,被鼓舞而期待更好的改善。也有很多人谦虚地回应——没有没有,本该做得更好些。
成人世界四下处心积虑的痕迹,不合时宜的谦虚,全然不在意真实的想法,久而久之外表的言行也就代表了真实。
心很容易走丢。
晓芸恰好是后者,极端的例子是表演型病人。自己都不知道真假,哭起来撕扯心肺,最好从来没活过。高兴起来又好像比治疗师更健康,好像未来的每天都能过好,真的是身轻如燕,充满活力。
第二次见她我就隐约察觉不安,晓芸有时过于开朗,早早到咨询台登记,和咨询台的女孩说说笑笑。手上提两杯咖啡,却说都是给我的,一杯加糖,一杯加糖加奶。
我没好意思拒绝,第二次治疗,接受她的好意有益于之后的治疗关系,我需要她配合,病人配合总是让治疗师愉快些。
“按你上次说的,别去在意别人的看法。我觉得好多了。”
“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
专业的回答,温度正好。
“你可以先喝点咖啡,我觉得我可能就快好了,你知道吗,我都有好多年没这么开心过。”
“一会结束我再喝,说说怎么开心了,上周有遇到什么好玩的事?”
推进一步,接下来只要倾听,身体前侧,肢体比语言更能表现对别人的话感兴趣。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玩的事,就是觉得好轻松,早早起床,早早去教室。你知道吗,我竟然六点半就起床,还能去操场跑一公里,然后去食堂吃早饭,再早早去教室坐最好的一排座位。就是最后面一排啦。”
她冲我眨了眨眼,右边的眉毛精心修剪过,边缘整齐,眨眼时轻轻皱在一起,这个年龄怎么样的毛病都压藏不住少女的芳姿。
“啊,最后一排,可以不被老师注意到。”
“是啊,是啊,听说你也在那个校区上过课,你记得东一大教室吗,第一教学楼后门,躲在一片矮木丛里的教室,据说以前通宵开放,期末考之前很多学生都在那复习。”
“东一教室?”
我重复道,降低音量,语速缓慢。这样的方法通常很有效,降低的是音量,放缓的确是跳跃的情绪,让谈话回到治疗师需要的温度上。
“嗯,就是在灌木后面的那间老教室。”
晓芸的情绪很容易控制,我喜欢这种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