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年代小说:小猎手

2019-06-13  本文已影响46人  唐求爱收藏

小猎手

穿过昏暗的森林迎面而来的是一片茫茫的雪野,令牧人的羊儿马儿颤抖的雪狼就在这片雪野上象幽灵一样游荡。

它瞪着蓝黝黝飘着火苗的眼睛,雕塑一样地立在雪地  里。

你已经很苍老啦!你全身伤痕累累。你的皮毛不复过去的光泽,它们就象一堆乱蓬蓬的干草,你已再没有昔日的英武啦!是的,你觉得全身疲惫,真想找个洞子藏一藏,也许在那阴森森的岩洞里你就那样永远躺着不复起身,在那洞子外寒风狂卷着雪花一层层覆盖在洞口上,掩盖住洞内你那干老的尸身。

可是,我的野性的血还在我的筋骨里奔流哩!只要还有一口气,我就不会在这原野上消失。

让他们来吧!猎人、陷阱,还有同类中的敌人。雪狼的  筋骨还硬朗呢!它的钢牙比过去还坚韧呢!只要还在奔跑,雪狼决不会垮,它会和从前一样敏捷而凶猛地扑向对手,撕开他们的咽喉,吸吮他们喷涌的鲜血。

你不孤独吗?同类远离你,猎人捕杀你,觅不到食物,饥饿和寒冷折磨着你,可是,你不屈服!孤傲得很啦!你也曾有过爱的,你也有过两个狼崽,自从它们被猎人活剥了皮后,你就什么都没有啦!

你立在草丛后面,篝火旁吊着你的两只小狼崽,它们挣扎着,哀号着。猎人“嘎嘎”地笑着,粗陋的脸在火光下血红血红的。刀子象寒冷的月光一样在空中划过,落在小狼崽的脑门上。皮是先从嘴巴上开始剥的,嫩黄的皮掀开来露出  贴肉的凝脂的白,看得见凝脂下淡红的筋脉的血丝和纤细的纹理。

雪狼立在草丛后,爪子深深地扎在碎石里一动不动。那时候,它什么感受都没有,脑子里一片空白。

雪狼什么都没有啦!它只是凶猛地搏杀,捕猎小兽。它扑向羊群,扑向小马驹,扑向狐假虎威的猎狗。它成为猎人们最凶险的敌人。

我老了,可是我还能战!雪狼张开嘴,露出锋利的牙,骄傲地对天长嗥,雪野里传出悠远的回响。

应着这回响,遥遥雪岭传来几声求援的狼嚎。

雪狼的精神一下子振奋起来,它嗅出了凶猛的猎物的气息。

扑上去!撕碎它!

雪片在雪狼的爪子下飞舞,它就裹身在一团飞速前进的雪雾里,扑上雪岭。

就象一幅凝固在寒冷中的画,雪狼猛然在雪岭硬邦邦的雪堆上驻定。

人!猎人!一个举着猎枪的少年!

一头饿狼刚扑到半空,枪声中,重重地摔到雪地上,打着滚抽搐了两下,便僵死在雪地里。

群狼惊惶地退后数步。

少年缓缓地放下猎枪。没有子弹啦!少年想。他紧抿着厚厚的干裂的唇,退到刚燃起的火堆旁。

冰天雪地里生起的这堆火,烘烤得少年全身懒洋洋的。头发眉尖上的雪渐渐融开顺着黝黑粗糙的面颊流进脖颈,痒酥酥象游动的小虫。整天这样累着,真想好好睡一觉啊!这些鬼火一样的狼眼真讨厌。我已经没子弹啦!你们为什么不扑上来撕碎我呢!你们怕火哇!哈哈!我可不怕你们!我想好好睡上一觉呢!我知道这很危险,可我的确累得很啊!

少年拄着猎枪立在火堆前,眯缝着眼想把脖子缩进暖烘烘的皮袍子里。就在这时,他的眼前闪过两道嘲讽似的目光,像无形的大铁锤重重敲击在少年的心头。他猛地清醒过来,心激动地跳动得快承受不了那样沉的负荷。

雪狼!这只幽灵一样杀遍整个雪原的雪狼,石头般高  立在群狼之上,仔细而又审慎地打量着它的猎物。

少年握紧冰冷的枪管, 挺直腰,迎着雪狼嘲讽的眼神,孤立不动。

捕杀前的宁静。

风声颤悠悠涌过来。雪狼枯黄的毛张蓬着,它偶尔眨一眨干涩的眼,凝视着少年。

少年的破袍子被挂在精瘦的的身子骨上。火光映红了他的半明半暗的脸,看得清一道深的伤痕,血沟的边缘还凝着一颗晶莹的血珠。

这太有些郑重其事啦!少年忽然想笑,他觉得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感。

那一年,少年第一次拿一枝属于自己的猎枪跟阿爸去打  猎。

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照出一道道冉冉升腾的雾柱,少年有些目眩,他还不习惯林子里浓烈的湿气,但他没和阿爸说。 

阿爸魁武得象石塔,可踏在林子里腐烂草叶上的步子又是那样轻盈。

拨开人头高的草,少年的手臂上已划出了几条血痕,阿爸瞧也不瞧。

在一丛枯草后,有一道黑褐色的拖过猎物的血迹,旁边一棵树干上,有几道深深的爪痕。

阿爸在树干前沉默了好会儿,才从石头缝里迸出一  句:

“你,绕过那堆草丛去看看。”

少年兴奋地点头,他故意做出不慌不忙的样子,绕过草丛。

这些年来,阿爸孤身一人,绝少和他说话。

你必须干得像个老猎人那样利落,那样阿爸一定会很高兴。你不要得到他夸奖,只要一个赞许的眼光你就心满意足了。

腐烂的草叶真好,踏在上面那样柔软,而且没有声音,只是拨开这些乱草时发出的声响太大,但愿不会惊动猎物。

少年端着猎枪,看到一棵大树旁的一团乱草动了动,立即屏住气,端起枪。慢慢地,从草丛后露出两个毛乎乎的小脑袋。

原来草丛中藏着两头小狼崽。

少年端起的枪口缓缓垂下。小狼崽盯着黑洞洞的枪口,好奇而又调皮地移过来,两只圆圆的小眼珠灵活地转动着,不时发出两声细嫩的欢叫声。

少年不由得放平枪口,他完全被两头小狼崽吸引住了,没听到身旁草丛里刷刷的声响。

一头齐胸高的公狼从草丛后突然扑过来。恐惧而又凶狠的眼神,长长的翻卷着的血红的舌以及雪白的小匕首一样的利牙。少年看到那稀疏但却坚硬象钢针的黄胡须似要快触到自己的脸,吓得脸色煞白,把枪一扔,抱头蹲了下去,公狼贴着少年的手臂风一样地刮过去,少年趁机直起身想向林子外跑,公狼又一次扑过来,两只前爪搭到了少年的肩头,少年可感到公狼嘴里呼出的血腥腥的热气,公狼的舌尖快舔到少年煞白的脸,少年喉头发出绝望的呜咽声。

一声枪响,一般热气从少年耳边掠过,接着一股血喷溅到少年的脸上。公狼倚着少年沉沉地摔倒在地面上,少年呆了一样木然不动。

阿爸巨大的身影石头似地压过来,踢了踢仍在抽搐的公狼,冷冷的有几分厌恶的神情瞥了眼少年,一言不发地孤身地走开了。

木屋内,炉膛里的牛粪熊熊燃烧着,偶尔发出几声“劈啪”的声响,蹿出几缕火苗舌头似地舔着洋铁罐。

大叔用刀细细地切下几块有血丝的生肉片投到沸腾的洋铁罐内。

“这是咋吃法?”阿爸沉着脸说,倒了一小坛酒递给大叔。

“你就只管直着肠子灌吧!”大叔瞥了眼缩在屋角的少年说。

阿爸眼皮动了动,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地把酒灌了一嗓子眼,打了几声嗝。

阿爸的脸被酒胀得猪肝一样的红,眼球里充满了血丝。大叔盯着阿爸看了好久,终于转过身,把一碗酒递给了少年,哑着嗓子说:

“娃!你也来一碗吧!”

淡红的酒液稠糊糊地快要溢出大海碗,少年偷偷看了眼阿爸,没有动静。少年接过大海碗,“咕咚咚”一口气灌下去,嘴角溢出的酒液浸透了少年的破袄子。一条热线化成一团火苗在少年心口里燃烧起来,少年忍不住地乱咳。

“嗬嗬嗬嗬!你看,这是俺的娃吗?才一碗酒呢!就这样子熊啦!熊啦!……嗬嗬嗬嗬!”

阿爸醉红了眼站起身,火光下摇曳的身影盖住了少年。他微微摇晃了一下,撞倒了一只铁桶,发出“当啷啷”的怪叫声。

阿爸就那样笑着推开木门,夜风刮得火苗忽忽地响。少年和大叔忧虑地看着阿爸走出门。

外面的风真大,雪粒打着木屋“啪啦啦”作响,真像雹子一样。

阿爸一个人醉醺醺的身影在雪天里幽灵一样地游荡,怪笑声一阵阵悠悠地传来。阿爸嗓眼底的声音真惨啊!连风雪呼啸声也压不住它凄凉。

“嗬嗬嗬嗬……哈哈哈……嗬嗬嗬嗬……哈哈哈……”

阿爸在叫魂呢!巫婆说阿妈的魂每在这时刻会在雪野上显灵!俺不能让她孤单单地一个人游荡在这野地里!她会怕呢!她会怕呢!

阿爸这样说,他就那样孤单单在风雪的旷野里怪叫着。阿爸哎!都怪俺哟!俺的罪吧!

少年哇哇地伏在屋子炉火前哭起来。

“哭个熊!软蛋!”大叔冲少年吼!也冲出门,留下少年一个人。

冷月下,雪野上一片银光。

阿爸怪笑着在旷野地里招魂,远近的牧人听着凄惨的哭笑声直想流泪。

雪狼却在阿爸的怪笑声中幽幽地游荡过来。它早就选准了这个猎物。它知道这是个远近闻名的猎人,他有一杆猎枪,猎遍了这雪地里各种野兽。雪狼想要向这人挑战呢!它观察这人的行踪已有好些时日。现在,它要行动啦!

你要象闪电一样扑上去,不让这人有反应,用你锋利的钢牙撕开他的咽喉,舔干他的血。

阿爸在雪天里徘徊着,他的嗓子已经嘶哑了。雪狼影子似地咬着阿爸雪地里的背影,它的眼珠子在月光下发出碧绿的阴森森的光。

没力气啦!阿爸叹了口气,寒冷的雪气刀一样地逼着他粗糙的皮肤,他仍不气馁,他相信老天一定会开眼的。

嗬!这老天,俺尊你敬你,为什么还不发发慈悲?孩子他娘吔!你快显显灵哟!

阿爸立在雪地里不动了,似乎在感受孩子他娘的阴魂。是时候啦!

雪狼微曲着腿,猛地蹬出去,身子腾空似地扑上雪梁子上石柱子一样立着的阿爸,前爪人立一样搭住阿爸的双肩。

阿爸哆嗦了一下,后脖子感受到一股热气。阿爸反手托住了雪狼的下巴。

雪狼挣扎着扭着脑袋,无奈阿爸的手象钢爪一样。

雪狼长嗥一声,它在壮气力呢!阿爸的手哆嗦了一下,雪狼已趁机咬住了他的右肩头。

利牙深深扎进筋骨上。雪狼撕扯着,拧下一大块皮肉疙瘩。这条膀子就算完啦!

雪狼搭在阿爸肩上的爪子撕扯着他的皮肉,阿爸的全身满是血,但他没有倒下,他的脖子上的血管仍鼓暴暴地汹涌  着热血,他的脸胀得通红!

狼吔!你咬吧!你咬不死俺!

阿爸的两手握紧了狼爪,瞪圆了眼向前一步步地走,整个狼的身子沉甸甸地压到他的身上,但他石头一样地垮不倒。

明明的月光下他看到遥遥飘来一个影子,长长的黑发白白的裙。

孩子他娘吔!你来啦!咱们一起走吧,一起上西天!孩子他娘吔!你等我哟!

“嗬!嗬!嗬!

青楞楞的天呀青楞楞的地,

毒日子头下是你的家,

梁子上的命吔山沟沟里的魂,

孩子他娘吔咱回家!

咱回家呀咱回家——”

阿爸直着嗓子唱出从未曾有过的爽快。他就那样背着雪狼摇晃晃走下梁子,雪地里只留下他长长的血印子。

“哭吧!娃!”大叔说。

“不哭!”少年抿紧了唇。

“哭吧!”

“不哭!”

炉火仍在熊熊燃烧着。现在屋子里只剩下少年一个人啦!他睁着漠然的眼睛,盯着燃烧着的干牛粪。

大海酒碗扔在屋角,少年伸手取过来,倒了一整碗阿爸爱喝的烧酒,酒在火炉里,蓝黝黝的火苗窜得老高。待等火苗稍微熄下去一点,少年又替自己倒了一碗酒,对着木屋壁上自己庞然的影子干了干,一饮而尽。

阿爸!这回俺真是一口气喝下去的,俺可没咳呢!

少年将酒碗扔开,他第一次尝到了醉意。躺在火炉边,阿爸帮他把皮被子裹了一层又一层,他舒服地在被筒里放松了身子。

阿爸对你狠是假的呢!他帮你掖好了被,把皮袍子盖到你身上,他的皮袍子真厚实啊!乌黑黑地盖住了你。他就那样站在火炉前,一声不出地凝视着你,好久,也许是屋外风雪声的召唤,阿爸醒觉似地转过身,打开木门走出去。

“阿爸!你可别走哟!阿爸!”

少年掀翻皮被扑到木门前,木门的扣子在风声中“吱嘎嘎”叫着,少年打开门,一股风刮得他晃了晃,他稳住瘦小的身子,辨着旷野上的风声。在那乌蒙蒙的雪野地里,在那冷月银光之下,少年看到一男一女两个熟悉的影子在游荡着,好似还在絮絮低语。少年满腔子的热血翻涌着冲出门,对着遥远的渐渐逝去的影子喊:

“等等我哟!等等我哟! ……”

雪狼的前爪踢了踢雪,它有些不耐烦啦!

少年紧握着枪管,凝视着雪狼。它不行啦!它老啦!可  是别轻敌,它骨子里可有气力呢!它现在在等待时机,它会等到这火堆熄灭,也许,它不会那样等下去,它不怕火,它的眼中只有你,只要你一懈怠,它就会扑上来,不容你还手它就会把你撕个粉碎。

来吧!雪狼!少年可不再是过去的少年啦!

雪狼开始张开嘴,伸出血红的舌头,微微喘着气,它终于耐不住啦!它开始蓄劲呢!

群狼跟着嚎叫起来,又一头狼试图靠近火堆,少年顺手扔过一根火棍砸到那头狼的脑袋上,饿狼怪叫着打个滚往回逃,离得老远地对着仍在燃烧的木棍嚎叫,过了一会儿又静了下来。

现在,就剩下雪狼和少年对峙着。

这少年的猎枪已没有子弹啦!只剩下一把刀还对你有些威胁。

他在移动呢!离火堆已远了一点啦!看得出他还是个新手呢!别再等待啦!扑上去,撕碎他。

雪狼终于没忍住对峙中可怕的寂静,在群狼又一次嚎叫声中闪电似地蹿到半空中扑向少年。

好!来啦!

少年紧缩的肌肉一下子绷开来,骨节运力时发出“咯吱吱”的响。

那枝曾被他扔弃过的猎枪被他抡圆了正砸到雪狼的脑壳上,枪柄一下子断裂开来。

雪狼的身子沉沉地摔到地面上,急促地抽搐着。少年缓缓扔下断了柄的猎枪,拔出刀,走上前,俯下身。

雪狼挣扎着。它看到少年模糊的脸。

你的热血还在流呢!你的脑骨还没有碎,还有用不完的气力呢!可是,你毕竟老啦!你果真不行啦!只剩下这最后一次机会了。来吧!人!来吧!来接受雪狼的最后一击吧!

少年弯下身,用刀拨了拨雪狼的脑袋,看到雪狼眯着的眼又复睁开,眼里面跳荡着恐怖的垂死挣扎的火苗。

少年一惊,雪狼已翻身滚起,利牙咬上他的咽喉,少年怔了一下,清醒过来,快刀刺进雪狼的胸脯。

雪狼咬住少年的咽喉,血顺着雪狼的嘴巴一滴滴落到雪地上。

少年和雪狼翻倒在火堆上。少年挣扎了一下,喉里发出“咚咚”的声响又站直身。

火苗在少年和雪狼的身子上拼命燃烧着。

雪野被火光映得通红。

                                                                                   写于1990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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