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懦虫的人
我有一个朋友。
那晚和我约好了在咖啡厅见面。
因为好久没见，他坐到我跟前时，我竟没有认出来。
外面刮着大风，树叶满地跑。
他把外衣搭在椅子上，转脸朝我笑了笑。这一笑，让我想起上次，他带着女朋友和我在路上相遇，也是同样的一笑。只是这次的眼角明显多了两条皱纹。
一坐好，他也不点菜，径直就开口道：“这世上有一种虫子，叫做懦虫。”
我不禁好笑。我对虫子不感兴趣，没有接他的话，而是叫来服务员，点了两杯热饮。
他又说道：“我就是一只懦虫。”
我哈哈大笑：“几个月没见，越来越幽默了。”
他又朝我笑笑，但这次的笑容里明显有种受侮辱的意味。
我觉得没有说错话，但不愿意再触犯他敏感的神经，就拿起杯子抿了一口，隔着落地窗看外面的夜景。
他低头望着桌子，开始发呆。我知道他不爱说话，以前每次聚会，他只喜欢呆在角落里看大家热闹。
我问道:“最近忙什么呢？”
他摇摇头：“在家里窝着。”他停顿了一下，欲言又止。
我向来敏感，知道他有话说，就静静等着。
他终于又开口了：“我以前是一只懦虫。”
我有些好奇了，把杯子往旁边推开，脸向他跟前凑了凑，问道：“那你说说你为什么是一只懦虫呢？”
他扭过头，一脸严肃，盯着咖啡馆里的那些絮絮低语的人。他让我感到了一丝不自在。我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准备过一会找个借口抽身离开。
他突然开口道：“懦弱的懦，虫子的虫。从小我就被培养成一只懦虫。”
我笑道：“我明白了，你是觉得父母的教育有问题？哦，不，应该是咱们从小接受的教育有问题吧。”
他不理会我，继续说：“我没打过架，也不和人吵架，爸妈说什么，我就做什么，这么多年来一直顺风顺水。”
我笑道：“能看出来，你经历的事情少，脸上还嫩嫩的。”
他用手摸了摸脸道：“之前我还担心你们会嘲笑我脸上的稚气，现在无所谓了。”
我摇摇头，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问道：“你觉得你是一只懦虫吗？”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但不回答不就代表了我是懦虫了吗。
我笑道：“我算是半只吧，该低头时就得低头吧。”
他笑笑说：“你不懦弱，你虽低头，可你反抗过，不像我。。。。。。”
我说道：“听你今天说的这些，感觉你好像也有点觉悟了。”
他笑道：“我是觉悟了，但大家都认为我精神出了问题。”
我奇怪道：“怎么可能？”
他说道：“以前我什么话都憋在心里，可是前段时间我突然就变了，爸妈的话，我也不听了，领导拉我一起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我也拒绝了。我也不愿违心地陪女朋友参加什么无聊的聚会。我一个人呆子屋子里，不是看书就是发呆。我看见人就愤怒，尤其是那些曾经坑过我的菜贩子，那些背地里嘲笑我的人，他们都让我怒不可遏。”
我说道：“不用那么愤世嫉俗，过一段时间你就适应了，又能好好生活了。”
他说道：“你说的对，果真过了一段时间，我又跟以前一样了。也没有人觉得我疯了。”
我笑道：“那就不错呀。”
他严肃道：“可是我的疯病又犯了，就在昨天，我看见领导又在做害人的勾当，我就控制不住自己，我冲过去，一下把他推到在地。。。。。。”
我瞪大了眼睛，有点不可思议。
他接着说道：“就在昨晚，我和女朋友在外面吃饭，她又让我周末去什么朋友家聚餐，我起身就走，把她一个人留在了饭店里。还有，昨晚我跟我又爸吵了一架，因为他让我去给领导赔礼道歉。。。。”
我一直大张着嘴，不敢相信眼前这位曾经温文尔雅的好男孩会做出这样的事。
我问道：“那结果呢？”
他笑道：“结果不严重，只是丢了工作而已，女朋友不停地打电话找我，我都拒接，我爸说我念书把脑子念傻了，我摔门就走。”
我说道：“那你有什么打算呢？”
他突然兴奋起来，看了看周围，转过脸盯着我的眼睛，说道：“我想好了，我不能再当懦虫了，我买了今晚的机票，到另外一个地方，重新开始！”
我看他这么激动，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有些沮丧。
当晚，我们一直聊到快十点才走的，临走时，他又朝我笑了笑，同样的笑容，令我印象深刻。
半个月后，我想起了这个曾经的懦虫，不知道他是否已经过上了想要的生活，就打电话问他在忙什么？
他犹豫了一会，在电话那头低声说道：“我在家。。。。。。”
没说几句，他就挂了电话，我开始为他担心。我披上衣服，走在冬季的寒风里，枝头没有一片树叶。我走过和他一起喝咖啡的那家店，注视着里面低头说话的人，喃喃自语道：“懦虫啊，懦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