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雷之死:你走的时候,我也一定要跟去
今天是傅雷的忌日。
52年前,距老舍投湖的日子只过去了10天,
傅雷和他的妻子朱梅馥也选择了“自绝于人民”。
自尽前,傅雷写下遗书,将存款赠予保姆周秀娣,
作为她失去工作后的生活费,还在一个小信封里装入53.50元,
写明是他们夫妻的火葬费。
他们还将棉被铺在地上,以免尸体倒地时发出声响,惊扰他人。
这就是傅雷,一代翻译大师自此远离我们而去。
神鬼颠倒的大时代,即便如傅雷这般刚烈,也被撞得头破血流!
但傅雷夫妇却让我们看到那个特殊年代的最高费的一束光。
他一身傲骨,满身是胆。
无论时代有多黑暗,人性有多虚伪狡黠,
他的字典里,从来没有屈服二字。
有话直说,有错即改,
横冲直撞,百年历史沉浮,
那股真性情的劲,在他之后,不复存在。
1、黑暗童年
1908年4月7日,
他生于江苏南汇县傅家宅,
(今上海市南汇区航头镇王楼村五组)。
因出生时哭声震天,
族中长者取义《孟子》中,
“文王一怒而天下安”之句,
俗谓大发雷霆为之怒,
为他取字“怒安”,名“雷”。
他的父亲傅鹏飞,
任教于周浦镇扬洁女子中学。
4岁时,父亲被土豪劣绅诬陷,
入狱三月,受尽折磨,患上肺痨,
出狱不久,便因含冤未得昭雪,
24岁就抑郁而亡。
悲痛不已的母亲,
将全部身心用于为父亲翻案,
而两个弟弟一个妹妹,
却因无人照看,相继夭折,
只有他侥幸活了下来。
从此,母亲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他一人身上。
为使他受到良好教育,
母亲效孟母三迁,
毅然携子离开闭塞的乡下,
搬至素有“小上海”之称的周浦镇,
这对他的人生,是关键的一步。
母亲注重他的启蒙教育,
专门请账房先生教他认字。
7岁时,又请老贡生讲授四书五经,
还为其延请老师教授英语。
五四运动爆发后,母亲受新思潮影响,
将他送到小学读书。
而母亲平时对他管教极严,
甚至到了冷酷无情的地步。
只因为他读书时打了个盹,
母亲就不惜用滚烫的烛油去警醒他。
有次,他逃学了,
那天夜里他睡沉后,
母亲居然用包袱皮把他缠捆起来,
拖出门外,准备将他投入水中,
他大声喊叫引来邻居,才得以获救。
2、过刚易折
在这种暴力式环境下成长的傅雷,
养成了他悲观刚烈叛逆的性格。
回忆自己的童年
他用了一句“只见愁容,不闻笑声”来表述。
他在日记写道:
“生活往往是无荣誉无幸福可言的,
是在孤独中默默进行的一场可悲的搏斗。”
这样的绝望,有几人经受得住?
所以从小他的性格便乖戾刚烈,
动不动就暴怒如雷,
身边的人还给他取个外号叫“老虎”,
谐音“老傅”。
他太刚正了,以至于有些不近人情,
所以不流俗的他,在当时无法与人共事,
一把孤傲利嘴,一身不流俗的气质,
得罪了很多文艺名流。
傅雷的脾气刚直、急躁,甚而暴烈,
这在他很多老友的回忆文章里都有提及,
也包括傅聪和傅敏对父亲在家中的记忆。
《傅雷家书》中收入的第二封信中有一段,
傅雷说他“自问一生对朋友对社会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的事,
就是在家里,对你和你妈妈做了不少有亏良心的事”。
傅敏在此句下面注写说,
“父亲教子极严,有时近乎不近人情,
母亲也因此往往精神上受折磨”。
傅雷也剖白过自己这种脾气的缘由:
“……对善恶美丑的爱憎心极强,
为了一部坏作品,为了社会上某个不合理现象,
会愤怒得大生其气……
我执着真理,却又时时抱怀疑态度,
觉得死抱一些眼前的真理反而使我们停滞,
得不到更高级更进步的真理。”
但是过刚易折,郑振铎曾不无感慨地说,
傅雷有一天可真要为这“赤子之心”而受难。
而十年浩劫中,很多人选择妥协,保全性命
唯有傅雷,不再妥协
头朝天堂,眼望故乡
将一杯有毒的药水吞下。
傅雷取名为"雷",字"怒安"(取“文王一怒而天下安”之义),
把自己的住所叫"疾风迅雨楼",
并赫然印在自用的稿纸上。
但他忘了一句来自神秘年代的古老谶言: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
仿佛一切早已注定。
据傅聪回忆,从他记事起,
父亲就是一个极端愤世嫉俗的人。
因而到傅雷出事后,他好像完全理解,
仿佛“早已知道他会走上这条路的。
他不可能不如此……”,
“我永远不能忘记他在家里慷慨激昂地谈‘死谏’,
所谓的‘抬了棺材见皇帝’。
他对这中国文化中特殊的悲剧精神,很有感受。
我父亲一开始就是martry(烈士)的典型,
这就是他的karma(命运)"。
3、爱情
1966年9月3日凌晨,
傅雷写好了遗书,而妻子朱梅馥给他倒好温水,
看他服下致命的毒药,
用身体搂着他、温暖他,陪伴着他痛苦地离开人世。
足足两个小时过后,待他没有了鼻息,
她轻轻地把他安放在沙发上,摆正身体,
让这个才子保留了最后的尊严。
当这一切都结束,她便从容地从被单上撕下两条长结,
系在铁窗横框上,追随夫君而去了……
傅雷之妻朱梅馥之父是清朝秀才,
她与傅雷是远房表亲,
两人自小青梅竹马,互生情愫。
在双方父母安排下,
14岁的朱梅馥与19岁的傅雷定亲。
之后,傅雷去法国留学,朱在家等待。
然而,在浪漫之都巴黎,
远离家乡享受自由气息的傅雷和一位法国女子“谈起了恋爱”,
甚至写了一封毁婚的家书,决定抛弃小表妹。
可不久他就发现这位新女友的放荡,
又因伤害了表妹自感无法回头,意欲自杀。
幸亏好友刘海粟扣信不发,并及时赶到,
告诉他他还有机会和表妹携手今生。
自此他才醒觉,与表妹的爱情才是恒久的真爱。
1932年,傅雷学成回国,
与表妹举行了盛大的婚礼。
嫁给傅雷之后,
傅雷给她取了个法文名玛格丽特(即歌德《浮士德》女主角),
为她改名“梅馥”,
暗含陆游的《卜算子·咏梅》之意: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自此,她的一生就属于他的了,
并用自己的暗香,芬芳弥漫了他的一生。
傅雷的“艺术造诣是极为深厚的”,
他清介儒雅,酷爱谈文论艺,
以传播中西文化为己任。
但童年扭曲的经历造成其性格的乖张和暴戾,
他满身棱角,脾气火爆,难以与人共事,
最终只习惯于书斋生活。
在家里,稍有不如意,
妻儿往往成为他发泄的对象,甚至动手。
傅雷打傅聪,下手之狠,
竟在孩子的脸上留下了疤痕,
朱梅馥不敢责备丈夫,
又心疼孩子,只得暗自垂泪。
这一切,却几十年如一日的,
让朱梅馥近乎没有道理地包容下来了。
然而,朱梅馥并非一个传统的旧式女子,
据他们好友回忆:“造化在这个女人身上显示了一种极其奇特的矛盾统一。”
她接受的是完全的西式教育,
在音乐、书画、英文小说的鉴赏方面都有很高的造诣,
但这些现代的文化训练并没有磨蚀掉其天然的内在之美。
她的性格、气质和应对事物的态度完全是东方古典社会贤妻良母的典型。
她把东方女性的温存与高贵,坚定与自信,
仁爱和牺牲发挥到了令上帝也为之落泪的程度。
1961年她在给儿子傅聪的一封信中解释了她一直隐忍的原因:
“我对你爸爸性情脾气的委曲求全,
逆来顺受,都是有原则的,
因为我太了解他,
他一贯的秉性乖戾,嫉恶如仇,是有根源的——
当时你祖父受土豪劣绅的欺侮压迫,
二十四岁上就郁闷而死,
寡母孤儿悲惨凄凉的生活,
修道院式的童年,真是不堪回首。
……我爱他,我原谅他。
为了家庭的幸福,儿女的幸福,
以及他孜孜不倦的事业的成就,
放弃小我,顾全大局。”
可考验朱梅馥的不仅是丈夫那如才气一样大的脾气,
还有他那“横溢的感情”。
1936年,他去洛阳考察龙门石窟,
和一个叫黄鹂的姑娘暗生情愫,
三年后,又公开爱上和追求自己学生的妹妹陈家鎏。
多少个夜晚,当朱梅馥搂着两个年幼的儿子哄他们入睡,
而丈夫却在书房对另一个女人激情表白,
她的心都在无声地滴血。
然而她仍不忍心恨他,
而是选择以无限的爱和宽容维持着自己的家庭。
她只怨自己无能为力给丈夫想要的创作激情,
不能安定他那颗艺术家悸动的心。
朱梅馥平静地请陈家鎏到自己家里来,
好好款待这个给丈夫以激情和灵感的美丽女子。
而她的贤良大度深深地震撼了陈家鎏,
最终选择理性地退出,远走香港,一生未嫁。
这个知性的女子也深知,一旦爱情堕入凡尘,
她无法如朱梅馥般做他的妻子。
凭着她那不动声色的隐忍,
她将丈夫那些露水情缘,
一点一滴地溶解在她的暗香里。
正当他们磕磕碰碰地走过情感粗粝的前半生,
正憧憬着温馨相伴的晚年时,
一场史无前例的风暴袭来。
傅雷自杀,她亦跟随其后,同归于尽,
好友施蛰存说,伉俪之情,深到如此,
恐怕是傅雷的感应。其实是她不忍
君死,吾也不苟活,为了不使你孤单,
你走的时候,我也一定要跟去。
这对夫妻在自缢前在地板上铺上了棉被
一个人的高贵,不过一床棉被的厚度。
诀别之际,也不愿给他人添麻烦,
这是真正的贵族精神,
这是傅雷与朱梅馥夫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