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川十周年：爱与质疑

转眼间，汶川大地震已经过去十周年。每年的五月十二日，相信国人的心中都会涌起一股震痛。十年前，我还是一名小学生。十年后，我已经成为了一名不学无术的大学生。

我记得很清楚，十年前的那个下午，回家电视里的灰白画面。那是少有发生的情况，每一个频道都是一样的画面：万众一心，众志成城；汶川，加油，挺住。动画片不播了，吃饭的时候家里没有人说话。可以说那是我通晓人事后的第一个巨大灾难，在我的人生中留下了无比深刻的印记。

在那之前，我从来不知道汶川那个地方，我不知道四川那片广袤地域有些什么。灾情不断传去，余震，挖掘，废墟，死亡......电视里的不停播报，家长的忧心忡忡，老师课堂的谈论，那段日子里，生活到处都是汶川，到处是阴郁，到处是死亡。外国友人来了，每个省份都组织了救援队，各种自发的志愿活动向汶川集结。学校组织了捐款。那时候我很穷，只小小捐了一块钱，但它同样会被汇到汶川灾区。稍后又有全校的默哀活动，半分钟内校园是死一般的沉寂。全国性的鸣笛活动也发动起来，这个古老的国家向这场巨大的浩劫致以同情。

在这场灾难之下，我当时幼小的心灵看到了很多。我看到了在灾难面前人们的脆弱，更为受难人们表现出来的勇气坚强关爱感动。人间有大爱，那个把孩子放在自己身下然后死去的母亲；那个最后一个逃出教室不幸遇难的老师；那个被埋很久最后终于获救的女孩；那个虽蒙受巨大痛苦却义无反顾投入救灾的大哥；那个帮助全校逃生的校长......我看到了巨大灾难下，中国人之间的兄弟情谊。他们是比我们更不幸的一群人，他们内心遭受了巨大的苦难，他们生活在地震频发的区域，不知道哪天生命就会消逝。他们在地理上离我很远，可是灾难是那么近，离每一个中国人都是那么的近。每一个人都感觉到这是一场多么沉重的浩劫，我要动用我的善意，我要动用我的爱来平复这个受到激烈创伤的世界。那是空前团结的时候，那是爱汹涌在人间的时候，那是一个充满悲痛却同时为无私之爱感动的时候，每一个炎黄子孙都感到中华民族无尚荣光下的连接。只有爱，才能化解灾难

随着灾难的远去凋零，这种爱并没有远去。当年的灾难让中国人团结了起来，可是在大的灾难之余，社会上每一天都在发生小的灾难。大的灾难可以一次性伤害很多人，小苦难累计起来就是一个大灾难。社会的苦痛每一天都还在发生，这需要每一个人之间的互相帮助。钱理群说大学培养了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一定程度上他是对的。在社会的角落里，还有那么多人在受苦。他们已经很努力了，他们辛苦养活老婆孩子，辛苦来到城市，可是他们还是过得非常辛酸，他们的孩子还是无法完成阶层的跨升。国家固然可以帮助他们，但政策一定存在漏洞，国家无法照顾到每一个人，他们需要社会给予他们的帮助。当你的生活变好了，当你的变得更加幸运，你可以伸出手拉一拉后面的人。消除了一个个小的苦痛，社会才能真正好起来。

小的时候，小孩子认为世界是美好的，他接受了很多爱，所以他也爱别人，他担心小动物会痛，他担心妈妈今天为什么晚回家，他为那个流落街头的老爷爷流眼泪，他为小鸭子建房子。慢慢长大，他接触了社会的恶，他被这个社会不友好地对待，他自己遭受了很多痛苦，他开始疲倦，他开始丧失了爱的本能，他不再愿意帮助别人，他每天忙于自己的事情不再愿意关心别人，他变成了一座孤岛，最后每一个人都变成了孤岛，中间隔着漫漫的海。如果你不想成为孤岛，请记住只有爱才能让孤岛连接起来，成为一片陆地。

我是愿意去爱的。虽然我没有什么太大能力，但我愿尽我所能去帮助一些人。每一个人，你都具备帮助别人的能力。即使你现在过得还不如意，你同样可以给别人的生活创造一些快乐。让座是一种爱，支教是一种爱，共享也是一种爱，对每一个人微笑也是一种爱。汶川是一个大苦难，每一个人的小苦难连接起来要比这个苦难还要大。既然全社会可以众志成城帮助汶川，更应该也能够解决生活的一个个小苦难。虽然发生了那么老奶奶的讹诈事件，可我们不应该丧失希望。

十年之前，汶川地震教给了我社会的爱。十年后的今天，它更教会了我质疑，那事关如何去爱。两天前，冰点周刊发文：地震孤儿：别再关注我了。我很赞同里面的观点，如何去爱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很多人对于他们的爱本意是好的，但是却在另一层面上造成了创伤。

“地震后最初的几年里，焦波曾对外界的关注感到担忧。“灾难一下子降临到他们身上，一股巨大的暖流又在猛然之间倾注过来，像冰冷的雪山上头又浇上一盆热水，很担心他们能否承受。”

那时，关心他们的人很多，社会人士送的都是高级品牌，孩子们参加活动都是住的五星级酒店。志愿者对他们有求必应，不想走路了就有人背，对吃的不满意，吵着要吃麦当劳，就有人跑老远买来。焦波发现这个情况后，狠狠批评了孩子，也让志愿者们不要这样做。

这些孩子第一次离开自己生活的县城，看到了只在课本里读过的天安门、东方明珠塔，也第一次看到大海。但每当活动结束，等待他们的是板房里逼仄的生活。

中科院心理研究所的研究员张侃曾在媒体上呼吁，对灾区的心理援助应持续20年，反复却不持续的心理援助可能给一些灾民带来二次伤害。但这不能阻止廖岑一次又一次被拽回5月的那个时间节点。”

别再过度关注他们了，他们也需要被撕下标签，过上正常的生活。十年过去了，他们应当过上正常的生活，而不是一次次被迫回忆那场浩大的灾难，再次被撕扯进灾难之中。有时人对“弱者”的关心，是源自自己内心的空虚，人需要帮助、关心别人来使自己感到满足。很多人关心了一次之后，再也不会回来看那些孩子。每年定时的关爱就像是揭伤口一样。如果你是一个地震亲历者，灾难发生之后你希望过上什么样的生活？在我们给予这些孩子关心的同时，也应当怀着一颗同理心，试着去理解他们，温暖他们，而不仅是指导他们，教育他们，不是利用他们来满足我们。他们最需要的不是偶尔的只为了满足自己做好人的一次善心大发，而是真正的持续的理解与关怀和回归正常的机会。他们希望着有一天可以从哪里走出来。

心理重建，远比生活重建困难得多。他们可能不想再一次次回到十年前那场世界的割裂，再一次次讲述自己的悲惨故事，那无异于灾难的再一次重演。回忆那一个个悲惨的故事，回忆自己逝去的亲人，显得他们现在还十分痛苦，这很残忍。我作为一个旁观者，十年后去看灾难现场的照片，内心都十分沉重，仿佛有一股撕裂感，那是一件太悲痛的事情。那再想想他们，他们作为一个亲历者。每一次回忆都是一次新的痛苦，悲伤不幸残忍又要重新打倒他们。他们不想被一次次邀请到台上，在那么多人面前展现自己的苦难与脆弱，某一个时刻他们需要的只是忘记，他们想要过上正常的生活，他们原是普通人。我同情爱，我赞同爱，但我质疑爱的方式。如果爱的方式错了，那可能比不爱还要差。

世界是永远有灾难的，前面的灾难已经发生，如何回望之前的灾难来更好面对后来的灾难，是灾难表现出来的价值。今天新京报评论发文：汶川地震重塑国家应急管理理念。我想可以这样理解，在这场地震发生之前，中国的灾难应对理念落后过时，而直到真正的灾难来临，他们才意识到，才开始补救。如果中国像日本一样拥有新进的地震应对策略与理念，我想不幸会少非常多。

在地震之前，发生过多种前兆：天空惊现七彩佛光，天空飘过地震云，蟾蜍成群过马路路人绕道走，天空成群的老鹰救了我一命，老鼠不避行人到处乱窜，猪不进圈四处乱跑....... 这种种征兆，却没有引起应有的重视。如果可以多一些重视，伤亡的人数一定会少非常多。不仅于此，中国地震局发言人称：地震不可预测，这次汶川地震情况尤为特殊，震前没有发现任何前兆信息，没有前震，没有收到任何预测意见。可地震真的无法预测吗？在当时的中国，到底有没有人侦测到了汶川地震，还是相关部门没有引起此类重视？事实证明是有的，但是由于各种斗争，他们并没有得到重视。为什么那么多楼房一震即垮，教育乃百年大计，建设给学校的建筑却成了豆腐渣工程，在灾难面前丝毫没有抵挡之力。赤裸裸的罪恶展现在世人面前。地震发生当天，偌大个震区却只有一个班级在上体育课，这极其不合理。地震暴露出来的问题必不限于此，更重要的是学会质疑的眼光，如此才能够更加从容地面对灾难。如果可以早点质疑，背后挽救的是数万人的生命。请记住质疑。

十年了，苏轼说：十年生死两茫茫，一些人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今天我们哀悼死者，愿他们在天堂再无苦难。作为活着的人，更应当珍惜此生，学会爱与质疑，走好未来的路。如果一直沉溺于苦难，那是对逝者的不敬。逝去的已经逝去，世界没有停止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