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一包特立独行的泡椒凤爪

文/张拉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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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包泡椒凤爪。

对我来说，活着和死去，是个巨大的难题。

按理说，泡椒凤爪的使命就是被人买走然后吃掉，结束命中注定的这一生。

所有的泡椒凤爪都是同样的命运，谁都难逃窠臼。

但，我不服。

一个人想活下去，除了本能以外，一定有让自己难以割舍的牵挂。

泡椒凤爪也是如此。

除了求生的欲望以外，我还有一个挂念的兄弟和一个深爱的女人。

兄弟叫卫龙，女人叫老干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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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马当为赤兔，辣条必选卫龙。

我从未见过包装如此精致的辣条。

几乎每分钟就会有人伸手拿走一包卫龙，笑眯眯地咽下口水，结账付款。

卫龙面前，人潮汹涌，络绎不绝。

我常想，如果我是卫龙的话，绝对生不如死。

我还没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就进了你的嘴，填了你的胃。

那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我感到伤心，这是我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却就这样被带走，消失，死亡。

我看着旁边剩下的一包卫龙，叹了口气。

但剩下的那包卫龙却告诉我，没关系的，他一直在我身边。

我这才知道。

原来，卫龙是流水线操作的产物，每一包卫龙辣条共享着互相的记忆。

所以无论多少包卫龙被拿去，在我身边的那包，永远还记得我是我，以及我们的情谊。

“泡椒，你应该体验一把被咀嚼的快感。”卫龙拉着我的肩膀，劝道。

“我才不要，那我岂不是要挂了？”我摇摇头，赶忙拒绝。

“挂了就挂了呗，潇洒走一回，我们活着不就是为了被吃吗。”卫龙继续怂恿我。

“我不能挂啊，我还没活够，很多东西还没弄懂呢。”我回道。

说完这句话，我悄悄转头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老干妈，我的嘴角露出一丝甜蜜。

老干妈一直看着我微笑。

那灿烂的笑容，在一瞬间就填满了我空虚的心，荡漾着春天浪漫的气味，让我充满活下去的信念。

我啊，怎么会离你而去呢。

当你内心有了牵挂的时候，不论你是个人还是一包泡椒凤爪，你都绝不会想离开这个世界。

因为有爱，有梦，有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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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这个超市不知道待了多久。

听过不少故事，见过不少人。但我始终搞不懂感情是什么。

我问卫龙，什么叫爱情。

卫龙说，千万包辣条中你却唯独被那个人所选中，这，就叫爱情。

我笑了，说那我跟老干妈这算不算爱情？

卫龙瞥了我一眼，笑而不语。

“你说话啊。”我追问。

卫龙刚想开口，就被一个长相猥琐的男人给拽走了。

那个男的趿拉着拖鞋，穿着不合身大裤衩子，露出满腿的腿毛，兴冲冲地跑去结账。

我望着他远去的身影，沉默不语。

“你要听实话还是假话？”货架上的卫龙对我说。

“有区别吗？”我回过神，看着卫龙那洁白的外包装。

“实话伤心，假话失意。”卫龙似笑非笑。

“那还是别说了。”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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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货架上，没人会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爱情，也没人认真听你诉说你的苦闷。

卫龙在流水线中出生，以被买下吃掉为荣，那是他们所认为的幸福。

老干妈依旧对我微笑，我也对她露出微笑，但我们从没有迈出一步。

每一包泡椒凤爪的诞生，都需要鸡爪和泡椒在一起酝酿好久好久，才会有机会成为真正的泡椒凤爪。

我好纠结，因为我不知道我活着是为了什么。

我不甘被吃，却迟早有一天被吃。

我希望被爱，但是从来没被爱过。

这一切好像已经持续了很久，记忆甚至都发生了错乱，但我的纠结从来没有变过。

每只鸡生前都是活生生的生命，死后和泡椒重生变成了我，所以我对生命无比在意。

每个食品都有自己全新的生命，各自奔向不同的命运轨道，所以我对未来感到茫然。

有可能明天我就被人带回去，放进嘴里咀嚼，咽下，消化，死亡。

也可能永远都不会被人买走，被扔进垃圾堆，处理，回收，丢弃。

虽然食物自己是没有时间观念的，所以催眠自己等一等又何妨，有什么好纠结的？

可是我知道。

每个食品都有一个保质期，爱情也有保质期。

卫龙会过期，老干妈会过期，总有一天，我这包泡椒凤爪也会过期。

所以我决定在过期之前，对老干妈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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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了好久我该说什么，只为了言语能更温柔一些。

我转头看向老干妈。

老干妈笑容依旧。

那一瞬间，千言万语居然一下子堵在我的嘴边，难以说出口。

因为有时候你有太多的话要讲，却因为不知要先讲哪一句而无法开口。

更要命的是，此时她还望着你，对着你笑。

那眼神，从来没变过。自从我来到这个货架以来，她就这样看着我。

我不是傻子，那种感觉，我早就感觉到了。

温柔，暧昧，羞羞的。

一开始我很不舒服，身上热热，心砰砰跳，浑身冒汗，不知所措。

后来我渐渐明白，如果你对对方有好感，往往这种现象是一种正常现象。

那我表白，也算是对的吧。

该说出口的话说出口，就算下一秒被买走，也不会有遗憾了。

更何况，像我这种失败的泡椒凤爪，每天从我面前路过的人无数，从来没被看中过。

又怎么可能被买走。

所以。

再见，我的纠结。

“你好！”我露出和她一样的表情，话语温柔礼貌。

她对我笑，没回应我。

我心里有点点小失落，但是为了掩盖这种尴尬的局面，我还是继续说。

“这么久了，还没跟你说一句话呢。”我打哈哈。

她笑容依旧，沉默依旧。

我心里感到有些难受，想着要放弃，可是爱一个人怎么能轻言放弃呢。

“所以今天想跟你说说话，真的。”我自顾自地找话讲，可是眼睛却不敢看对方。

“别做梦了，泡椒，她是不会说话的。”卫龙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

我回头，看着卫龙，不解。

“有些故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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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沉默着听完卫龙的故事。

超市里人海川流，却带不走我心中的悲伤。

我又转头，看了看那永远保持着笑容的老干妈。

我的表情复杂。

卫龙刚跟我说完话，就又被人拿走了。新的那包还在继续跟我聊天，我却没有心思听。

因为此时，我的面前站着一个姑娘。

姑娘眼角布满泪花，妆容快要花掉，深色憔悴。

又是一个伤心人。

她久久地停留在我的面前，望着我，伸出手想要拿起我。

说实话，在她的手快要触碰我的那一瞬间，我心里一紧。因为自从上货架以来，就没有人碰过我。

把我拿起，又把我放下，又把我拿起。

然后又放下。

我看着她的悲伤的表情，我也跟着悲伤。我想，人要是知道就连泡椒凤爪也有自己的感情，会怎么想。

这个女人，假如知道还有一个生命和自己一起共同悲伤，会不会好过一点。

哪怕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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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龙跟我说，老干妈曾经轰轰烈烈地爱过一次。

我问：“谁？”

卫龙说：“也是一包泡椒凤爪。”

我回：“哦？”

卫龙说：“你到来之前，他就在你这个位置。”

我说：“嗯。”

卫龙说：“那个时候，老干妈和他一见钟情，眉来眼去，暧昧不已。这些我都看在眼里，我还没卖出去几包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一起了。如胶似漆，你侬我侬。”

“然后呢？”我问。

“还有什么然后？咱们的命运就是被人买走，然后吃下去，食物谈情说爱最终有什么然后？”

“也是。”我点点头。

那天泡椒和老干妈牵着手说着甜蜜地情话，发誓着天长地久，话还没说完，泡椒就被一个流着眼泪的女生一把给取走了。

泡椒拼命地大喊，挣扎，可无济于事。

老干妈发疯似地嘶吼，尖叫，求助。

“可谁又帮得了他们呢？我们只有认清自己的使命和作用，才能真正的远离痛苦。”

“是。”我低着头。

老干妈在泡椒被带走后的三天，不停地哭喊，呼唤，可于事无补。终于，她喊坏了嗓子，再也说不出话来，眼睛哭干，泪水浸满了身体。

所以此时的她已经变质了，没有人会买变质的老干妈，她只能等着过期下架，扔进垃圾车，被无情地处理掉。

嗯。

我和那包泡椒凤爪长得一定很像吧，所以她见我时，一定勾起了她的很多回忆。

她一定想哭，可是却对我笑。

一个人伤心到了极点，就会想笑。

人如此，食物也是如此。

她的笑容那么美，那么温暖，声音想必很好听。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那包泡椒凤爪一定很幸福吧。

如果，假如没有那个流着眼泪的女生。或许他们能再在一起多一点时间。

知道最终的结局是悲剧又有什么的呢？

他俩在一起的时候，肯定已经知道了结局，但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在一起，轰轰烈烈地爱过。

就像人一样，就算明知道几十年以后彼此会衰老，会死亡，甚至随时都有可能失去对方。但也阻挡不了无数相爱的人走在一起，过着幸福的生活。

我想着这些，看见了面前那流着泪的姑娘。

化了妆，伤了心，一定是断了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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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抓着我的时候，我想。

如果我能活下来，会不会继续和老干妈聊天。

尽管她不会回我一句话，也不会为我掉一滴眼泪，毕竟她只会笑，而她心里也装不下我。

可跟这无关，我是说，如果我能活下来，也许我可以陪伴你。

到过期，到下架，到垃圾堆。

到坟墓。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也许会纠结。因为毕竟你不属于我，我又何必和你一起过期衰老。

但是选择权在这个伤心姑娘身上，我也就释然了。

命运说白了就是选择。我们的选择成就了我们的命运。

当你犹豫不决的时候，有个人替你做决定，是个挺好的事。

我最终被带走了。

我走时，卫龙给我竖起来大拇指，而老干妈笑容依旧。

桃花依旧笑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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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想说，我很不同。

也许每包泡椒凤爪都曾经这么想过，以为自己的追求，自己的思想和别人都不一样。

所以感到孤独，感到不解，感到鹤立鸡群。

就像我以为自己是一包特立独行的泡椒凤爪一样，结果当我被买走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和千千万万被买走吃掉的食物没有任何不同。

原来我这么普通，啊哈哈哈。

人在无端起笑时，不是百无聊赖，就是痛苦难当。

而我呢。

我什么都不是，只是一包傻比兮兮的泡椒凤爪。

一路上，我看着这炫目多彩的世界，才了解到自己的渺小。

我告诉自己，临死前看了一眼世界，也算值了吧，总比被扔进垃圾桶里见识的要有趣吧。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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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那姑娘的家， 我惊呆了。

整个桌子的泡椒凤爪，堆得满满的，像座小山。那姑娘红着眼睛，把我扔到这堆凤爪里，然后捂着脸到卧室放声大哭。

可我没在意她哭，我在意的是身边这么多包泡椒凤爪。他们都紧闭着双眼，可能已经在这待了好久。

但也许，也许老干妈深爱的那包就在其中呢，我心里想。

“老干妈？”我悄悄地说了一句。

唰——

所有泡椒凤爪都睁开了眼睛，含着泪花一脸期待的看着我。

我隐隐约约感到心里不对劲。

“卫龙？”我咽下一口口水。

他们的眼神更加放光，满脸希冀看着我。

过了一会。

“那是我兄弟。”一包泡椒凤爪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对我说。

这句话有如声雷，敲响了故事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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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知道真相了。

这里所有的泡椒凤爪都有一个兄弟叫卫龙，一个女人叫老干妈。

我只不过是一个个轮回中的其中之一而已。

泡椒和卫龙相爱的故事，是所有的最开始。

从那以后每一包的泡椒凤爪都和我一样，经历了无数纠结和犹豫，终于向老干妈表白，结果却得不到一丝回应。

最终被卫龙告知了曾经的故事。

卫龙说的没错，只不过因为卫龙共享彼此的记忆，所以是没有时间观念的。

所有泡椒凤爪都有以为卫龙说的故事，在自己之前才发生。

其实，这一切已经过去好久好久了。

所以这里每一包泡椒都曾经拥有我一样的经历。

都是我。

他们的朋友，他们的爱人，他们的生命轨迹，他们的纠结和选择。

就连把我们买走的人也是一样——一个伤了心靠吃泡椒凤爪解忧的姑娘。

我躺在桌子上，在凤爪堆里，跟着无数的同类一起闭上了眼睛。

思绪回到了超市的货架。

卫龙，老干妈，你们都还好吗？

卫龙肯定没问题，他的生意向来很好。只是我不清楚，老干妈还好吗？

我知道你一定很好。

爱笑的女生，运气都不会差的。

爱笑的老干妈，运气能差到哪去呢？

你一定会再遇到一包自以为是的泡椒凤爪，纠结了好久到底要不要跟你表白，虽然最后结果肯定不会成功。

但是最起码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还会想着你。

想着你那甜甜的微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