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字如面·书世界」灌仓给王晓晗的一封信
王晓晗——《花贞节》
灌仓——《大肚灌仓传奇》
王晓晗小同志：
其实我不知道怎样称呼你更好。论你的年龄，叫你同学吧，我又没有读过书，而且你也不再是学生了，是工人。叫你小弟弟吧，差辈了。叫你大侄子？那是你们北方人的叫法，我们南方人不习惯。想来想去，还是按我们那个年代的习惯，叫小同志吧。
虽然我比你年长，但是我们是同时代的人，所以应该有话可谈。你爸是老师，你妈更是文质彬彬的，我不说他们。我说你大姨，也就是你师父，她也是农村人，虽然读了不少书，却是学的传统文化，是我也能理解的。
你受你大姨的影响太深了！她的处世方法和为人方式都在你的身上打下了深深的印记，她教给你的功夫更是你命运转折的关键。无论是在学校读书时，还是在工厂做工人时，你都是那么舍己，努力读书，干活不惜力气，这才让你有了一肚子的文化，也让你能在工厂掌握那么多技术，得到大家的喜爱。
当然，汤大眼那种人是容不下你的，他见不得比他强的人，所以他挖空心思从你身上找毛病，以你的“自绝于人民”的“反革命”爸爸来压你，欺负你。当他终于用他自创的方法找到了你的“反革命”“证据”时，是你大姨，不，这里应该说是你师父教给你的功夫帮了你，让你成功逃脱。后来在遇上流氓使坏时，又是你师父教给你的品质和功夫让你舍命救人，斗败流氓成了“英雄”，这才有了命运的转折。
我敬佩你的大姨。她在新婚后就看着你爸逃走，却忍辱负重承担了一个媳妇的责任。送走了公婆后，又路远迢迢地一个人吃了千般苦历了万般难去找你爸。找到你爸后又担起了抚养教育你们兄妹几个的担子，教你们做人，教你们功夫，还用她带过来的钱买了房子，帮衬一家人度过饥荒。最后当你爸被红卫兵打死又扔到楼下，捏造他跳楼后，她又跑到学校去质问，得不到结果就在自家院子里的树上自吊，去追赶你爸的阴灵，自愿去阴间照顾你爸。
她这个人哪，按我们乡下人的说法，是个女中的豪杰，是你们家的顶梁柱；对你来说，她是比你妈更重要的人。
当然我更敬重你爸。他有文化，他教的学生个个能升大学，这是了不起的！他因此得了省劳模的光荣，到北京去见了毛主席，这样的人谁不敬重？可是遇上了革文化命的运动，他就只能遭殃了！他死了也就死了，就像我死了一样，好比死了只蝼蚁，不会有人怜惜。
唉，不说你们家了，说说我吧。
我是个生在旧社会的农民，遭过国民党部队的拉夫，打赌吃了那个连长的包子，吃出了个“灌仓”的绰号。后来在队上打牙祭时，二伢他们想捉弄我，赌我吃一脸盆米果，结果我硬是吃掉了。那是真的饿怕了啊！躲捉兵我在山里三天就没吃过一餐饭，也饿过来了。饿汉饿汉，越饿肚子越大，吃一餐饱的能顶好几天，一饱顶三饥啊。
其实，我也不是每餐都能那么吃的。互助组时，我和日升兄弟是一个组的，他病病殃殃的，我帮他送公粮，百多斤的担子爬山过岭十几里路，我一餐也只吃他们几碗饭。
大跃进的时候，食堂里浪费我看不过去，把要倒掉的剩饭捡回家晒干了存着，后来在没饭吃的时候也帮衬了一下。可是，文革时，那个宋组长不知怎么了解了这些烂事，批斗我拿这些来说事。
噢，你说批斗我主要是偷了队上的薯种？咳，队上的薯种种在土里也是只长社会主义的草，不长资本主义的苗，烂在土里可惜了。反正队上的东西都有我一份的，我拿点来也就不能算偷。再说，支援亚非拉卖了过头粮，一家人靠几斤回供粮还不会饿死？我是为了不饿死人才想出去拿薯种的主意的。
嘿嘿，那次我说的作个报告，把宋组长气个半死，把我押送到长坑去修水库。秉魁没说我是押送去改造的，水库里的补助粮照样发给我。我担双担就可以领双份补助粮，所以我就担双担，又被水库里当作典型。
可怜我的凤梅担心我在水库里受苦，又被宋组长逼着去水田里挖禾秆蔸，倒下就没起来。我回去葬了她，就又回到水库，万主任就摆酒席要我喝酒，然后又戴红花担双担。是我醉了，也是怕踩死了脚下的蚂蚁，让了一下就摔倒在一块石头上……
唉，也是命啊。我命该死在水库里，你命该逃出那个年月，能活下来，而且后来还能到美国留学。虽然你有三个父亲，三个父亲都不错，可是，你那个双胞胎弟弟怎么就没能逃出来？我看哪，还是你那个大姨，噢，师父，那个教你功夫教你做人的白淑贞在天上保佑了你。她是最爱你的。
虽说是我早已不在人世了，我还是给你写了这封信。你说我没读过书，怎么会写信的？在人间我自然是不会写信。这是在天国，我早就学会认字写信了。天国人人平等，没有等级之分。知道我没读过书，立马派人教我读书认字。如今哪，早就今非昔比了！你看，我不是成语也用得蛮顺溜的么？
我不管这封信你是不是能收到，我还是写了。我希望你能永远记得你的大姨、师父白淑贞，永远记得你的养父王闻道，当然还有你的生父方秀春。我希望你能认真思考为什么你的命运会这么坎坷，也能明白我为什么会死，是什么致我于死地的。希望你在学成回国后能努力使以前的悲剧不再重演！
就此打住吧。祝你今后一帆风顺！
南方的传奇人物大肚灌仓
2017年11月28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