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檀香刑》：关于痛苦的“黑暗料理”

莫言的《檀香刑》是一道“黑暗料理”，末代王朝的黑暗和腐朽，古代刑罚的残忍和血腥，统治者和侵略者和的丑恶和贪婪，造成了书中主角各种各样的“痛苦”。有肉体上的残害，有精神上的折磨，有的人活来死去，有的人死去活来。

肉体上最极致的痛莫过于被凌迟处死的钱雄飞。大清首席刽子手赵甲凭借“高超”的技艺，能够对一个活人完整地割了500刀才让他死去。钱雄飞遭受的，是惨无人道的“千刀万剐”，全身的肉被锋利无比的小刀一小块一小块割掉，胸肌、五官、生殖器……钱雄飞是一条铁骨铮铮的好汉，因为刺杀卖国贼袁世凯而坦然受刑，在剧痛的情况下仍然破口大骂袁世凯，甚至连赵甲这样杀了数千人的顶级刽子手都不禁为之“惊心动魄、心肝俱颤”。

刀子的锋刃沿着钱的燕窝旋转时，发出了极其细微的咝咝声响，这声响袁世凯听不到，那些站在马前、满面惶恐、不知道会不会兔死狐悲的军官们也不会听到，那五千低着头如同木人的士兵也不会听到。他们听到的，只有钱雄飞那残破的嘴巴里发出的想火焰和毒药一样的嗥叫。这样的嗥叫可以毁坏常人的神经，但赵甲习以为常。真正让赵甲感到惊心动魄、心肝俱颤的是那刀子出肉时发出的丝丝声响，穿透了他的肉体，缠绕着他的脏器，在他的骨髓里生了根，今生今世也难拔除了。

接受“檀香刑”的孙丙承受的则是仅次于“凌迟”的极限之痛。用一根油煮过的檀香木削尖，从肛门进入贯穿人的身体，避开人的重要脏器，让受刑人遭遇极限的痛苦又不会即刻便死，加上用人参等补品进行滋补，让痛苦的过程延长到几日之久。

俺看到岳父的脑袋在床子上剧烈地晃动着。他的脖子似乎被他自己拉馋了许多。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实在想不出一个人的脖子还能这样子运动：猛地一下子抻出，往外抻——抻———抻——到了极点，像一根拉长了的皮绳儿，仿佛脑袋要脱离身体自己跑出去。……岳父的身体上热气腾腾，汗水把他的衣裳湿透了。在他把脑袋养起来的时候，俺看到，他头发上的汗水流动了，汗水的颜色竟然是又黄又稠的，好似刚从锅里舀出来的米汤。在他把脑袋歪过来的时候，俺看到他的脸胀大了，胀成了一个金黄的铜盆。他的眼睛深深地凹了进去，就像剥猪皮前被俺吹起来的猪，咪乌咪乌，像被俺吹胀了的猪的眼睛一样。

孙丙是书中经受痛苦最深的角色。肉体上经历的“檀香刑”尽管残酷，但精神上遭受的创痛其实更加难忍。刚刚新婚不久的孙丙，在远处眼睁睁地看到了德国人残忍地杀害自己妻儿的全过程，足以让任何人精神崩溃。

他看到，两个的德国兵夹着妻子的胳膊往河堤上拖。妻子尖利地喊叫着，双腿拖拉着地面。两个孩子，被一个身材高大的德国兵一手一个，到提着腿儿，仿佛提着挤压，拎到了河堤上。小石头从一个德国兵手里挣脱，好像还咬了德国兵一口。然后他看到石头的小小的乌黑的身子在河堤上倒退着，倒退着，一直倒退到站在他的背后的德国人的枪口前面，刺刀在艳阳下一闪烁，他的身体就被戳穿了。孩子似乎叫了一声，似乎什么声音也没发出，就像一个黑色的小球，滚到河堤下面去了。孙丙贴在树上，只看到河堤上一片血光，灼暗了他的眼睛。……德国人把妻子白花花的身体抬起来，前悠后荡着，然后一脱手——妻子宛若一条白色的大鱼，落尽马桑河里。……最后德国兵把他的云儿和宝儿用刺刀跳起来，也扔到河里去了。他的眼前一片血红，如被噩梦魇住，心中急如火烧，身体无法动弹。他竭尽全力挣扎着，终于，发出了一声吼叫，身体解放了，会动了。他努力地往前扑去，身体咋断了一些树杈子，沉重地落在了柳树下柔软的沙地上。

孙丙的女儿孙眉娘品味的则是另一种滋味的"锥心之痛"。孙眉娘爱上了才貌双全的知县大人钱丁，但二者的身份和地位却有着天壤之别，这种因爱而不得的痛楚把她折磨得死去活来。

人家是堂堂的知县，是朝廷的命官，你是什么？一个戏子的女儿，一个屠户的老婆，一个大脚的女人。人家是高天，你时卑土；人家是麒麟，你是野狗。……她发了狠要忘掉把自己折磨得吐血的钱大老爷。她用指甲掐自己的大腿，用针扎自己的指尖，用拳头擂自己的脑袋，但钱大老爷是鬼魂，难以摆脱。他如影随形，风吹不散，雨洗不去，刀砍不断，火烧不化。她抱着头，绝望地哭了。

可孙眉娘爱上的这位堂堂的知县大人钱丁，心里的苦亦极深，却不足为外人道。一位有能力、有才气，通过科举考试当上朝廷命官的钱丁，本来立志报效国家，为民请命，却遇到了腐朽黑暗、灭亡在即的清王朝。想忠于朝廷，却看不惯官场的手段和洋人的残忍；想挽救无辜百姓，却没有反抗的勇气和魄力。

余心中纷乱如麻，眼前红雾升腾，耳朵里枪炮轰鸣，着弥天漫地的血腥气息啊，着扑鼻而来的龌龊臭气啊，着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大清王朝啊，余是弃你还是殉你？……余是一个唯唯诺诺的懦夫，是一个委曲求全的孱头。有时壮怀激烈，有时首鼠两端，余是一个瞻前顾后的银样蜡枪头。在百姓面前耀武扬威，在上司和洋人面前谀言谄笑，余是一个媚上欺下的无耻小人。窝窝囊囊的高密知县钱丁，你虽然还活着，但是已经成了行尸走肉；连临死前被吓得拉了裤子的小扇子，也比你强过了三千倍。既然没有顶天立地的豪气，你就像走狗一样活下去吧；你就麻木了自己，把自己当狗，旅行你的监刑官的职责吧。

《檀香刑》的世界充满了黑暗和绝望，几位主角都经历了地狱一般的痛楚，苦痛的源头都来自于那个可悲、可怕、可恨、可怜的时代。无道的清王朝统治者以及凶残的侵略者相互勾结，相互利用，给旧中国的百姓带来的是一场逃脱不了的噩梦——对那段屈辱黑暗的历史，所有中国人应该同省，共勉，永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