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树下的等待
很多年以后，她依然记得哪些埋藏在老树下的话，哪些讲给自己听的，讲给别人听的以及讲给他听的。
（1）
阿松离开的那天大雪纷飞，鹅毛般的大雪迅速的将这个小山村盖上了一层白色的外衣，小琪就站在村口的那棵大槐树下，看着阿松渐行渐远的背影，脚印踩在雪地里，不一会就被大雪掩盖，仿佛从来没有人离开过。
阿松走的那天小琪病倒了，高烧一直退不下去，急坏了小琪的爹娘，小琪爹冒着大雪到处给小琪找医生，可是这茫茫大雪别说医生了，就连鬼也不愿意出门，小琪爹不知道跑了多少的山路，才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请了一个赤脚医生，医生一看小琪的症状，一句话都没有说，向小琪爹要了一支烟，吧嗒吧嗒的抽起来，小琪爹娘也只能在一边干着急。
医生抽完烟直接跟小琪爹告别，说是自己没法治，只能看孩子自己的造化。小琪娘一听没得治就急坏了，眼泪不听使唤的扑簌簌的往下掉，拦着医生不让走。
医生拗不过小琪娘没办法只能开了一副药，交代了几句，便深一脚浅一脚的离开了！
小琪高烧了三天三夜，第四天突然好转，额头也不烫了，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喊饿，这可让小琪娘高兴坏了，赶忙进厨房给小琪准备吃的，小琪爹坐在床边看着自己的女儿，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可是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便没想那么多，叮嘱小琪好生休息，便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全村人都知道小琪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连续的高烧的烧坏了小琪的脑子，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出两天所有人都知道陆家出了个傻丫头，整天疯疯癫癫的，满嘴胡言乱语。
小琪的娘整天以泪洗面，自己大半辈子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如今却变成了这个样子，小琪爹一夜之间白发横生，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儿，一声长叹：“真是作孽啊！”
（2）
阿松到城里的那天遇到了骗子，身上带的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都被骗走了，走投无路的阿松晃荡在这个城市的边缘，晚上睡在桥洞下面，白天靠捡拾一些别人不要的废品度日，可是捡废品也是分地盘的，初来乍到的阿松不知道，无数次被人群殴也只能捂着伤口朝下一个地方走去，因为被人打了没有关系，饿了才有关系，肚子饿的时候一切都显得那么不重要了，什么尊严，什么脸面，那都是狗屁！
阿松不想留在这个城市了，他想回家，回到那个与世无争的小山村，哪里虽然贫穷，但是每天都能吃饱饭，哪里虽然没有高楼大厦，但却有自己酣睡之地，哪里虽然没有城市的霓虹，却有属于自己的孤灯，他开始想有关于家里的一切，他想母亲做的饭菜，想父亲的责骂，想小琪的温柔，以及他走的那天小琪的眼泪和不舍的眼神！
可是没有钱，就连回家乡也成了一个奢侈而又遥远的梦。每天支持阿松醒来的不是什么狗屁梦想，而是肚子饿的咕咕叫，还有对家的思念，阿松到处找活干，到处碰壁，没有人要一个从小山村里出来的，连话都说不好的人干活。
阿松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跑了多少地方，可就是没有人愿意给他一份工作，给他一个能够干活的机会。
这一天，天气很好，太阳晒得人暖暖的，可是阿松却实在是站不起来了，他实在是没有力气再去找活了，也没有力气再去捡废品了，他就想这样静静的躺在太阳底下，就这样睡个够···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阿松迷迷糊糊地看到有人围在他身边，他很想睁开眼睛看看，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就是睁不开眼睛。等到阿松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四周并没有任何人，可是很明显他此刻身处在一个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因为他是睡在床上，阿松感觉着床的柔软，很快就又进入了梦想。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窈窕的背影，一头秀丽的乌发，精致的脸蛋配上淡淡的妆容加上略微有些昏暗的灯光将这个眼前的女子衬托着是那么的美丽，阿松看着眼前的这个姑娘，直愣愣的说不出一句话！
阿松因为饿，昏睡过去的时候，刚好被这个姑娘遇到，姑娘救了他，并且给他介绍了一份工作，虽然工作很累，在一家工地上做小工，不用与人有过多的交流，埋头苦干就好了。
阿松每天都干到很晚才回来，可是不管多晚，姑娘总会做好饭菜等他回来一起吃，小小的出租屋虽然被隔成了两个房间，但是两个人相处的却很融洽，姑娘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可是心地善良，在这个城市她一个人生活了三年了，她刚到这个城市的时候才十八岁。
阿松一直不知道姑娘叫什么名字，只是哑姑娘，哑姑娘的叫着，姑娘也就这样应和着，久而久之，阿松觉得名字这个东西好像不太重要，就一直哑姑娘的叫了下去！
工地的工作虽然累，但是挣的钱还可以，阿松第一次拿到工资的时候，兴奋了好久好久，那也是他这么久送哑姑娘礼物，一个别致但不贵重的簪子，哑姑娘很高兴，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
渐渐的阿松和哑姑娘的生活越来越好，阿松的脑子灵活，人也很机灵，虽然说话还是一口浓浓的乡音，但是慢慢说，别人也能勉强听得明白了，再加上他肯干淳朴，很快就在这个工地上得到老板的认可。
阿松开始觉得自己没有那么的想家了，他觉得城市里也挺好的，只要努力就会有机会，只要肯干就能过上好一点的生活，他开始没有那么思念小琪了，渐渐的小琪的身影开始在他的脑海里有些模糊了，有时候他很想去回想起小琪的样子，可是不管他怎么努力去想小琪的影子总是忽隐忽现的，不是那么清晰了！
（3）
小山村每一年都没有什么变化，陆家的疯丫头让人们唏嘘了一段时间之后，就恢复了平静，小琪虽然傻傻的疯疯癫癫的，但是她不会伤人，久而久之村里人也都接受了她这么一个另类的存在。
小琪每天都会躺在村口的那棵大槐树下睡觉，有时候会爬到大槐树上嬉戏，只是每一个大雪纷飞的季节小琪就会站在大槐树下发呆。
小琪疯的第五年村里来了一户张姓人家，据说是从外地避难来的，那户人家有一个和小琪差不多大的儿子，是省城里的大学生，学历高人长得也帅，听说是因为发表了一些评论时局的文章被逼逃到了这里躲难。
小张刚来到这个村的时候是孤独的，没有人能够和他说话，他常常一个人坐在村口的槐树下看书，一看就是一天，每次他看书的时候都会有一个疯疯傻傻的姑娘围着槐树转，一会哭，一会笑，一会看着远方。
一开始小张是厌烦这个疯丫头的，打扰了他看书，让他无法静下心来，后来时间慢慢久了，小张开始适应了身边有这么一个人，一个时而傻笑，时而疯癫的姑娘。
渐渐的小张有了第一个朋友，小张开始教小琪认字，教小琪看书。小琪疯的次数越来越少，大槐树下一本书，一支笔，一张纸。
村里人毕竟是淳朴的，很多人都说既然小张对小琪这么好，不如把小琪许配给人家小张吧！村里人都这样劝说着小琪的爹娘。小琪的爹娘心里也很开心，难得有个人对小琪这么好，也就没有二话，就这样小琪在爹娘的做主之下，嫁给了大学生小张。
小琪结婚的那天，全村的人都赶来祝贺，婚礼上小张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小琪，郑重的说下了一生一世！
婚礼结束的时候，小张把小琪拉到槐树下，将他从城里带来的烟花放给小琪看，烟花好美，比天空的星星还美。
（4）
阿松再也不用为生活所困扰了，来到这个城市已经很多年了，阿松开始做起了自己包工程的活，凭借着自己的经验和努力，阿松很快就在这个城市的建筑行业立下足。
阿松的钱越来越多，回到那个出租屋的时间也就越来越少，夜夜笙歌成了阿松的生活，有时候阿松也会想为什么自己会变成了这个让自己讨厌的模样。
有时候在哑姑娘的出租屋内，阿松会抱头痛哭，哑姑娘只能无声的安慰着他，第二天阿松依然带着那张让人讨厌的面具应酬在各个酒桌饭局上！
是时候给哑姑娘一个名分了，是时候给这个一直伴随自己左右的姑娘一个家了，阿松心里想着！
阿松给哑姑娘买了房，两人再也不用挤在那个狭小的出租屋内了，在阿松进城的第七个年头阿松结婚了，新娘是哑姑娘，结婚的那天哑姑娘很美，婚礼在城里最大的酒店举办，参加婚礼的是这个城市最有头有脸的人物。
阿松喝的烂醉，可是脸上的笑意却从没有减少，是的，进城七年了，他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今天是他这七年来最高兴的一天，他搂着哑姑娘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
（5）
小琪再婚后的一年怀孕了，小张忙前忙后的照顾着。小琪临盆的那天，小张一家离开了这个村庄，他们原本就不属于这里，小张被平反了，得到了自己应该被承认的地位，带着父母离开了这个落后，贫穷，愚昧的小山村。
小张走的那天要带上小琪一起走，可是小琪死活不愿意，甚至发疯咬人，就在小琪临盆的时候，小张一家无声无息的离开了这个村庄。
小张离开之后，小琪和他的儿子出生了，小琪爹看着小琪，看着躺在小琪身边的外孙，一句话没有说，将小琪接回了家！
小张走后，小琪的生活没有任何变化，她依然时而疯癫，时而傻笑。只是站在树下的时间越来越长，眺望远方的时间越来越久！
不久之后小琪离开了这个世界，就在那棵大槐树下，就在那个她眺望远方的地方，小琪就在这里走完了自己所有的年华。
小琪去世之后，村里人众说纷纭，没有人知道小琪到底是怎么死的，有人说是自杀的，有人说是从树上掉下来摔死的，有人说是被诅咒死的···总之各有各的说法，还有人说，是因为小琪被两个男人抛弃，所以被老天收了，总之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吧，小琪走完了自己的一生，这一生她还没有仔细品尝过幸福和快乐。
小琪上山的那天大雪封山，抬棺的人根本上不了山，那雪下得比阿松离开的那天还要大，抬棺的人将小琪的棺材放在一个小山坡，人就走了，大雪很快就将这里的痕迹掩埋，将所有的一切都抹去！
（6）
阿松结婚的那天晚上，他突然想起了那个自己已经忘记的人，在某一刻，小琪的样子突然很清晰的出现在他的脑海里，那个他曾经想了很久都记不起的人，突然间从脑海中蹦出来，阿松的心里一紧。
这一晚，他好像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家中年迈的父母，想起了青梅竹马的小琪，从小跟在他身后，他在大槐树上掏鸟窝，小琪就站在树下看他，想起了自己离开的时候站在大槐树下对小琪说过，让她等着自己，一定混出个样子回来娶她，想起了自己离开时母亲眼角的眼泪，父亲瞬间的衰老以及小琪湿润的眼眶和不舍的眼神···一切的一切好像在瞬间钻进了阿松的记忆里！
这一夜阿松抱着哑姑娘没说一句话，只是不断的哭，不断的哭，一个七尺男儿，就这样放声的大哭。
阿松想回老家看看，他想看看父母，想看看小琪过得好不好，想看看村口的那棵大槐树···他又开始想母亲的饭菜了，想父亲的责骂，想大槐树下那双不舍的眼神。
阿松进城的第十年，阿松终于带着哑姑娘第一次踏进这个小山村，阿松看到了门口的那棵大槐树，上面的鸟窝还在。
阿松的爹娘看到的儿子回来，老泪纵横。
小琪···阿松再也见不到了，阿松知道小琪疯过，结过婚，有过孩子，知道了这十年小琪的一切，阿松站在那棵大槐树下，站在小琪最喜欢站的位置，眺望远方，他知道小琪在看什么。
“如果我想你了怎么办？”
“想我你就看向城里的方向，因为我也在看你，这样我们就能互相看得到了。”
“那我们每天都看好不好。”
“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