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豆糕

事情的起因是他拿了别的老师一块绿豆糕。小巧精致的包装里面没什么东西，他深深叹了口气“看着它，我想起来个故事”末了啧了一下，似乎不愿提起，我预感这故事未必是好事，他一副欲言又止，我却急着窥探，“说说吧”他看了我一眼，手上捏着绿豆糕的动作加深。

故事要从他上中学的时候说起，因为唯一一所中学在隔壁村子，那个年代有自行车也不容易，他家中唯一的一辆是给父亲上下班骑的。所以午休时间是不够走一个来回的，没法回家，只能在学校吃。粮票交不起，最多是一个学期的前半段吃上，后半学期用极寒交迫来形容也不为过。和他同境况的还有二牛和铁柱，他们三人在学校度过午休时间

“你饿吗”他问二牛，不知是不是因为早上跑着来的原因，他感觉肚子里没食。

“饿”二牛没正对着他说话，反而盯着一个桌子，郎强的桌子，那里面有八块曹祥瑞的绿豆糕，他家是卖这个的，五分钱一块 为了方便挣钱，郎强的父亲让郎强带着放学直接在学校门口卖。

“你呢”他转头看向铁柱，看到他一边低头扣着自己桌子，却又时不时向绿豆糕那里瞟。不需要回答就知道答案了。

三人坐在班级内的不同位置，眼巴巴盯着郎强桌子，应该是桌子里的绿豆糕。他仿佛有透视眼，能看见桌子内牛皮纸下每块绿豆糕的色泽，曹祥瑞这三个大字端正放在波浪线中央，这个有些焦了，这块有些碎了，这个色泽很好但是“曹”字却了一点，这个香却放在最下面……

绿豆糕散发出的香气使他们被诱惑，他有些动摇 脚步也最先开始在郎强桌子附近徘徊，接着是铁柱，最后是二牛。拿了，自己的肚子得到满足，不拿，自己的尊严得以维护。

他将手伸向桌子，转头看见黑板上方挂着的有些褪色的毛主席像……

又是一个饥饿的中午，酷暑下青蛙都躲在了树荫下面，有时蛇会吐着信子经过，接着快速滑进草丛，校园的柳树随风摇曳，每摇一次，就有一阵微热的风吹进教室，毛主席高高挂着，眼睛盯着他，他有些破的鞋子朝向郎强的桌子。

绿豆糕散发着香气，他能感觉到今天的绿豆糕无可挑剔，就如同风流处的女人们坦胸露乳等待着他的到来，他有些发昏，不知是饿的还是中暑，无论哪项，绿豆糕都是良药。他想拿，可这么多天堆积起来的尊严都会随着他的动作而土崩瓦解

“要不……咱们拿吧……”不知是他的声音还是另两人的声音想起，但三只手却齐齐伸向了桌子……

如今中年的他再回想起那时的事情，绿豆糕的味道就会在他口中晕染开，冲破喉咙，冲向某个不知名的深处，烟花般绚烂的味道他在脑海里爆开，这可能是秦始皇的灵丹

“后来呢”我问，我太想知道他是否受了审判，却没想到这令他再次回到了那段如鲠在喉的岁月

就像流连在花柳场地却没带够银子，本来免不了挨一顿毒打，结果遇到了同样花的道士，给了几锭黄土变的金子，以假乱真得以脱身。

三人面面相觑，想着下午应对的办法，一直最老实的二牛先有了动作，他将剩下的绿豆糕丢到地下，拿椅子在上面砸着，邪恶登时冲破了三人的心，他们轮流摧残着地下的绿豆糕，只要变成粉末，就不会有人知道偷吃了，他看见二牛眼圈有些发红，刚想嘲笑，却发现自己的泪水也在下滑

咒骂着难听的话语，嘴裂的老大，眼泪和鼻涕交织着，有些夸张，但的确是悲喜交加

“为什么会如此贫穷”

“下午可以逃得过众人看小偷一样的鄙视”

“连买一块绿豆糕的钱都没有”

“郎强不会发现我们偷吃”

“为什么上天这么不公”

“如果可以，下次还能这么做”

不知是谁的凳子带刺，亦或是心灵带刺，牛皮纸破了，绿豆糕的粉末露了出来，他蹲下撕了一小块，拿到鼻前，贪婪的闻，仿佛每闻一次，就会吃掉一块绿豆糕，就会感受一次天堂的愉悦

他又存着一丝愧疚，郎强的父亲会因为他的粗心而打他，但转眼烟消云散，那丝愧疚被柳枝带来的风吹了去，被蛇与青蛙瓜分了，他感觉有视线盯着他，抬头看去，被毛主席的眼睛射了一箭，蹲在地上的他如同文革时被批斗的人。

“咳咳”他的咳嗽将我从悲哀里拉回

“郎强发现了吗”我似乎哭了，但又确凿没有

郎强下午找了老师，他们解释中午疯玩，惩罚是几个手板，表面疼的呲牙咧嘴，实际上心里乐开了花，放学时他们走在回村的路上三人都低着头沉默不语，“值吗”一个声音打破了宁静……

他说完后看向了我，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