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州往事(五)

2021-09-25  本文已影响0人  Lucien孙兴淼

送小梅回家后,我并不想回家,便去南门溜达。我骑车的时候爱思考,脑子里一直在想,这巴掌挨的值不值。要说值吧,自打六岁那年,我拿大铁锁,砸死了家里的小鸡,爷爷给了我一巴掌后,再也没人打过我嘴巴;要说不值吧,小梅的屁股,手感还是很好的,紧实又润弹。思来想去,没有头绪,越想越乱。忽然,不远处马路边的嘈杂,打断了我的思绪。稍近一些,发现是两拨人,一拨人约莫二十来人来人,另一拨人约莫十来人。两拨人面对面站着,各有一个头儿站在最前面。细看,二十多人的头儿,竟是蒋明。我停下车,站在马路对面梧桐树的树影里。但蒋明还是发现了我,他朝我昂了一下头,潜台词是:“兄弟,瞧好了吧,今晚就是我登上南门扛把子的日子!” 我知道,他不会叫我过去,也不会把我牵扯进去,便点起一根烟,放心的在马路对面看着。

蒋明说话很大声,五个字里至少有一个脏字,这点让我很佩服。因为从语法上讲,脏字是形容词或者语气助词。五个字词里面就有一个形容词或者语气助词,这样的配比是很难造句的,基本上是词不成词,句不成句。但蒋明不仅能以此配比遣词造句,并且能准确明了地表达自己的中心思想,适当运用语音语调的抑扬顿挫进一步传达自己的情绪,还基本没有语病,让人叹为观止。举例如下:去你马勒戈壁,你个吊毛算鸡巴老几!比起蒋明的语言天赋,他的肢体语言更加丰富,手持大铁棍在空中胡乱挥杵。显然,对方被蒋明的气势压迫住,终于怂了下来,一个个心不甘情不愿的叫了声“明哥”,然后悻悻的离开了。这场定乾坤的架能够轻松拿下,主要归功于两方面:一是,蒋明的大铁棍与大嗓门;二是,对方的人识数:正常情况下,十几个人是打不过二十几个人的。就这样,蒋明终于成了名正言顺的南门扛把子。

接下来的日子,我经常去找蒋明,也经常去找小梅,我和他们又频繁接触起来。蒋明总是跟我讲,做扛把子非常幸苦,别看表面多么风光,但责任非常大。每天害怕小弟们不闹事,如果不闹事,他这个扛把子就做的没啥意义。但又怕小弟们闹出大事,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吃牢饭。我跟他说起小梅,找天我们四个聚聚。他说,不如我们四个单独成立个帮派,正好四个人,正好也有个女的,就叫四人帮。我不同意,第一,四人帮四个人都是叛徒,叛徒是帮派的大忌;第二,江青结了五次婚,我不会让小梅结五次婚的,最多两次,第一次嫁给一个富二代,第二次,带着富二代一半的财产嫁给我。蒋明说,结婚太麻烦了,我会直接收富二代做小弟,他一半的财产要充公,用作帮派运作。

我跟小梅的关系又重回正轨,但我们都很清楚,我们不算男女朋友,但又绝对不属于普通朋友。我们总是晚上去逛扬子公园,每每走到草地旁,我们总要坐下来,说一些没羞没臊的话。有时候,我用双手在她身体非战略性地带摸索,并说:“我要用嘴唇在你的乳沟上刻上四个字:到此一游。”小梅说:“下流!” 我说:“好,<下流>这两个字也刻上。”但是,每当我想从非战略性地带向战略性地带挺进时,小梅便不答应了,会把我推开。所以,我也从未真正得手。

转眼到了6月,天也越来越燥热。又一日,我去接阿呆下晚自习。那晚,阿呆的话很少,我的话很密,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我跟他讲,蒋明如何当上南门扛把子,最近我和小梅做的进展,就快挺进战略性地带了。但阿呆一反常态,对我说的内容不感兴趣,并不搭茬,这让我很扫兴。快到工农桥时,阿呆说:“还有一个月就高考了,竞争越来越激烈。有的人连蹲坑,吃饭,走路,骑车都在拼命看书学习。” 我说:“蹲坑,吃饭,走路在看书我相信,骑车看书我不信。” 我说完,阿呆便停下,从书包里拿出一本单词书,右手单手把着自行车把,左手拿着书,就这样骑车往前走,一会看书,一会看路。我内心叹道:牛逼!很多年后,我才知道,有个词叫“内卷”,学生高考之间的竞争,用内卷来形容,再合适不过了。不过我没想到,已经内卷到了如此地步。骑到工农桥上时,我们都停了下来,阿呆忽然说:“我7月初高考,高考前,我不想再见到你了。”我万没想到他会说这句话,他哪怕多说一句,因为想要专心备考,我心里也好受很多,但他没有。我愣了好一阵,很傻逼的问了一句:“那高考之后呢?”阿呆望向桥下的护城河水,月光洒在风吹过的水面,泛起亮亮的光纹,说道:“高考结束再说吧。”说完,阿呆便骑上他很破很破的自行车,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在路灯下渐行渐远,心里空空的,说不上什么滋味。我捡起一块石头,用力扔向阿呆头顶上的路灯,以此发泄这莫名的情绪。虽然我投射极准,但也没想到能准确击中50米开外的路灯。路灯灯泡混着玻璃渣,砸了下来,正好砸在阿呆的头上。阿呆“啊”的一声,应声倒地。当时不知道怎么想的,我赶紧把身子转向桥下的护城河,掩耳盗铃,假装没有看到这一切。我不记得盯着河水看了多久,内心很是挣扎。但终于还是明白过来,应该过去看看阿呆伤的重不重。但当我把身子转过来,打算骑上自行车飞奔过去时,阿呆已经消失了。我如箭在弦的身子,一下子像是断了弦,杵在了原地。更加令我没想到的是,再次见到阿呆,却是十年之后的事情了。

那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阿呆并没有考上清华。但阿呆还是去了北京上学,他说,能去北京就已经很好了。高考结束后,阿呆便瞒着所有人,独自去了北京,开始攒他的学费和生活费。十年后的08年,我去北京做奥运会志愿者,才再次见到阿呆,当时他在攻读物理学的博士后。一见面,我们完全没有虚情假意的寒暄,直接把酒言欢,完全不像十年未见的老友,却像天天厮混在一起的哥儿俩,没有半点隔阂。我们一起回忆了好多真州往事,唯独没有提起他被路灯砸到的事情。我不提,是觉得愧疚。中考前夕,我一石头击中他的太阳穴,让他开了窍(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让他顺利考上真州高中。高考前夕,我一石头击中路灯,路灯的灯泡又将他击落下马,我真担心是因为这个,而耽误了他考清华。他不提,恐怕是怕我尴尬。酒酣时,我跟他都大哭了一场。十年前我将他击落下马的事情,就这样被我们俩的眼泪冲刷走了。直到今天,我们都到了发稀肚鼓、妻肥子壮的年纪,谁也没再提过。

阿呆消失后,我一个人久久伫立在工农桥上,望着护城河的水,穿过下一个桥洞。我心思乱极了,不知道该去哪儿。很庆幸那时候认识了小梅,每当我不知道去哪儿时,我便去找她。我和小梅像往常一样,沿着扬子公园的湖边慢慢走着。走到草地边时,照例坐在了草地上。那晚,我因为阿呆的事情,话尤其的少。小梅本来就话不多,我们就默默的坐着。让我万没想到,小梅忽然转过头面朝我,深情地吻了我一下。而且,并没有停下的意思,而是越吻越激烈,后来将我推倒在草地上。小梅开始在我身体上摸索,我不知所措,只好一动不动,任由她摆布。小梅很快便略过我身体的非战略性地带,直接攻向我的战略要地。但我当时心里藏着事儿,堵住了任督二脉,硬不起来。小梅发现我没硬,便停住了手,说我这是在侮辱她。我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便什么也没说。送她回家的路上,我们也都没有说话。但我没想到,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小梅。

说也奇怪,自从那晚之后,小梅就好像彻彻底底的消失了一般,就好像这世上从来没有过这个人一样。后来细细想来,于我而言,小梅是个很不真实的存在。我跟她在马路上认识,且第一次见面,她眼里便冒着绿光,而且无论我如何追问,她从没告诉我为什么她眼睛会冒绿光。我跟她见面很多次,聊过很多东西,但我却不知道她姓什么,大名是什么,只知道她叫小梅。我也不知道她多大了,还在上学,还是已经工作了。上学的话,在哪儿所学校,工作的话,在哪儿上班。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无论什么时候我找她,她都有空陪着我。就好像她不用做任何事,每天的任务就是等着我去找她一样。我以前只要在她家楼下打三声长铃,叮~叮~叮~,一根烟的功夫,她必然出现在我的眼前。自那晚之后,无论我怎么在她家楼下打铃,无论这铃声有多长,她都不下来。有一天晚上,我实在太想她了,便大着胆子去敲她家的门。可敲了很久,门都快敲坏了,也没人应门,就好像这屋子从来没人住一般。那之后,我真的开始怀疑小梅是否真的存在过。我跟她没有共同的朋友,我只是时常跟蒋明和阿呆提起她,但他们两人都没见过他。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向我证明,南门住着一个叫小梅的姑娘。

到了08年的年底,我就不再怀疑小梅是否真的存在过了,因为我相信自己的记忆。我至少还能分辨记忆与想象的区别,记忆是真切的,是持久的,而想象是虚无缥缈的,是容易被忘却的。直到今天,我依旧没有忘记小梅,那么小梅就一定存在过,非常真切地,热烈地存在过。

那晚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非常非常思念小梅。这种思念很折磨人,让我寝食难安,让我痛彻心扉,我甚至时常一个人偷偷掉眼泪。直到今天,我对小梅的思念依旧还在,只是这种思念不会再在内心泛起涟漪,不会再痛了而已。但这份思念,一直都在。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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