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作家的一生(六)

“看完了。”妻子长舒一口气道。
“哈,当年的‘审稿魔女’果然名不虚传啊。”
“当然,要不是你那无谓的自尊心,我现在也不用这么辛苦。”
“只帮我校稿不好吗?”作家卖乖。
“不好,没钱。”
“别这样说,现在我不也开始努力了?”
“那倒是,昨天你说要再向杂志投稿,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呢。想不到今天你还真写出来了,‘狂冢先生’您也不是盖的嘛,呵呵。”
“哈,不用说<狂冢>来笑我,虽然现在发表不了,但等我死后肯定能流传下去的。”
“谁说我笑你了,我可是真佩服我老公的想象力的。”
“那你评两句?”
“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是原型,总觉得很好笑。”
“我也是,一边写一边拼命忍住。”
夫妇相视一眼,捧腹大笑。
“亏你写得出来,你追我的时候哪有那么可爱啊?就一副浪子模样,‘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喜不喜欢我,说一声就行。’有你这样追女孩子的吗?还有<门后的心>,好意思说是写给我的,明明那年你是跟风,想写畅销书。还有你求婚的时候,哪有那么浪漫啊?不,好像还是我先说要结婚的。”
“好像是哦,结果我就堕入了你的魔爪。”
“然后你就跟着我这个魔爪挨起苦来了。”
“对对。”
“放屁,而且后面还竟然把我写得那么没用。说说看,那次你发完酒疯之后,第二天是谁一边说着‘我肠子都悔青了’一边摆家具,拖地板,洗衣服啊?”
“......”
“还说要打断我的腿?你闹了这么久,到今天你还能走就算我仁慈了,哼。”
“不能走也无所谓,反正都是你养我。”
“这次要是再挣不回钱来,看我还养不养你?”
“呵呵,小人不敢了,大人您先评稿?”
“评稿?还要我怎么说啊?你竟然都把我写死了,呜呜呜!”
“喂,这不是个悲剧嘛,不这样写的话——”
“不过,我喜欢这个结局。”
“......”
“虽然你不是这么浪漫的人,但真的不错,很好笑。哈哈哈!是我让你去找麻绳时想的吧?”
“嗯,我就是先想到了这个结局才写这个故事的。”
作家还在自诩,妻子却突然惊呼:“噢,对了!”
“干嘛?”
“麻绳呢?”
“桌上啊。”
“桌上?我叫你拿回来干嘛的?”
作家晃过神来,高呼失策。正如作家所写,妻子今天的确因为不适而耽误了街口小卖部老板的装货。本来妻子把剩下的货拉回了家里,准备晚上全都捆好,明天装起来会省事得多。但是作家知道妻子半夜还要到虾场干活,就自告奋勇去取绳子回来帮她弄好,让妻子赶快睡一觉。
结果,两个人都忘了。
“糟糕,我马上就得走了。唉!认识你有什么用啊?不管了,天亮之前,你无论如何帮我把它们弄好。”
作家一听,心中竟然起了波澜。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天亮之前,你无论如何帮我把它们弄好。”
“不是这句,上一句。”
“唉!认识你有什么用啊?”
作家不语而坐,表情严肃得叫妻子害怕。
“你是怎么认识我的?”
“啊?你傻了?干嘛问这个?”
“回答我。”
“早就告诉你了,是我哥介绍我看了你的书啊,你自己不是也写进了小说了吗。”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问你们那时怎么知道我就是我?”
“啊?”
“就是你们怎么就知道住在你们对面的我就是那个作家。”
“我哥说的。”
“那他是怎么知道的?”
“你究竟干嘛了,别吓我啊。”
“你回答我就行,快!”
“好像......好像是说是在一个聚会上听说的。”
“聚会?”
“嗯,他是这样告诉我的。”
作家又沉默了很久,妻子看看钟,已经迟到了。但看着现在丈夫这个样子,她又担心得不敢离开他。
作家抬起头,目光异常锋锐,妻子不禁心头一凉。
“老婆,其实今晚我在写作的时候,都以为自己疯了,直到放下笔之后我才觉得舒服了一点。现在看来,我不仅没疯,还变得聪明了。”
“你究竟在说什么啊?”
“知道吗?我今晚在写这篇东西时就像我写过的梵高一样,每写到一段往事就发现一些疑团,越写就觉得头脑越混乱。但是,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我当年在书中描写梵高的那种心理状态,确确实实是存在的。我现在也像他一样,解开我自己这一生的谜了。”
妻子的拳头在胸前捏紧,一直紧张地盯着丈夫,好像生怕一不留神他就会消失掉一样。
“老婆,你听好我下面要说的话了。”
妻子迅速地点点头。
“我怀疑我这一辈子都是被人设计好的。”
“什么?”
“你还记我这篇<穷作家>的主要情节吗?”
“嗯,大致上记得。”
“虽然是不自觉的,但其实里面写的都是改变我人生轨迹的大事。我爸去世、退学、劝服我妈、成为当红作家、爱上赌博、我妈离开、你的出现、写出<梵高之死>、<狂冢>、你住院、<盲画家>被中断,然后一直到现在。我说的这些,无论是哪个时期都是让我生活发生质变的,而有一个人在以上一半时期都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如果这个人是故意这样做的话,相信我们现在的状况也正在他意料之中。”
“你不会想说这个人是编辑先生吧?”
“还会有别人吗?”
“啊?我只知道他帮你当上了作家,启发你写出了<向日葵>。其他的我想不通跟他有什么关系?”
“大有关系!”作家斩钉截铁地说道,妻子不禁一愣,“当年不是他劝服了我妈,我就当不上职业作家;没他带我加入作家协会,我就不会看清中个圈子里的污浊,也不会爱上赌博;没他我也写不出<梵高之死>,也不会发生后面的所有事:他明知我厌恶那些只追求情节,没有思想的作品,但在<梵高>之后,却极力建议我写推理小说,那种态度简直就像在逼我拒绝他一样,而且我怀疑,<盲画家>的中断也和他有关。”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