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神的子女4
洛冰感到一股暖流从天灵盖涌进四肢百骸,立时便大大苏醒过来。睁眼便看见一个相貌平平,神色呆滞的青年人蹲在跟前。
“这是干嘛?”洛冰疑惑看着他。她不知用灵气将人催醒的法子,闹不清为什么这个人要将手放在自己头顶。青年人道:“你中那一箭将你身体细胞的能量都抽取出来,这种能量极难恢复,常人要躺足足十四天,我可等不了这么久。哼,你竟不是神使。”
“神使便怎样?”洛冰动了动右肩。她自幼恢复力惊人,并不介怀这点伤,只是筋脉被扯断,多少还是要遭些罪来弥补。却不想一动之下,她疼得口中啧啧倒吸冷气,再看才发现是肩头中箭之处竟被一只棕黄色的羚羊角穿过,大约是为了防止她逃掉或是攻击看守,一摸周身所藏的种种小刀银针果然都不见了。
“神使功力全失,那才好玩呢。”青年毫无表情,不知他是不是想笑却没牵动得了肌肉,有些不似常人。想来神使极大依靠这种能量,中箭就如剥离魂魄一般痛苦了。他说道:“你年纪不大,拳脚功夫虽然厉害,总是不该跑到这儿来撒野。我们这一村子人尽是被复兴派杀了亲朋又狠狠逼迫的,你道我们会如何招待你呢?”
洛冰正在心中怪他们下手狠毒,又听他张口闭口就来教育、威胁自己,怒火上撞,立刻就要还口,但听他言语间好像是为报仇而来,奇道:“什么复兴派?”青年直勾勾盯着洛冰,洛冰嘴角带上一点淡淡嘲笑之意:“你瞪我作甚?瞪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更无法解你心头之恨。”为防误会,又补道:“毕竟我可从没见过你们村里死的眷属。”
“你决不承认自己是复兴派,对不对?”他说这话时,突然扯了一下羊角,上面的环棱极为坚硬粗砺,在伤口上一磨,血水立时将洛冰一半衣衫浸湿。她额上沁出汗珠,抿着嘴不作声,等那撕扯的疼劲过去了,方才不紧不慢地说道:“非是我’决不承认’,而是压根没有此事。你没有提供一个正确的选项,让我如何回答?”她眼前一片黑白颠眩,耳朵听得可清楚,拜这两年读书所赐,于词义辨析甚是敏锐。她扶着膝头调息了一会,抓住青年放在羊角上的手,说道:“若想让我’承认’,倒也不难。你告诉我其中的利害,我权衡一番,说不定就会甘愿撒谎了。”
青年还没回应,她忽然把他的手往下一按,径自将羊角从肩头推出,骨骼与环棱“咯噔咯噔”地摩擦。她昂首便是一个头槌,将青年砸得眼冒金花,奋起往大门口的台阶上跑。那羊角另一端本是抓着固定在墙上的铁链的,她跑时角就掉了下去,只轻轻一碰,便将青年脑门划破。
她想门口虽会有人把守,总不至都如此毒辣绝情。却不料无论怎样推拉那门都屹立不动,而整个屋子通往外界只开了一处小小的缝隙,是绝无可能容人穿越的。她心一横,想道:“我无意伤害他们,甚至还饶了那汉子一条命,他们冷静些便会放了我。啊,糟糕,要是蓝波那边情况也是如此,以那小子的毅力,恐怕早屈打成招了吧!”
墙顶缝隙贴着外面的土地,看来整个屋子是个地下室。她瞟到外面鸟语花香,竟是个相当不错的村庄。可惜肩伤太重,没有雅兴欣赏。她对青年说道:“喂,你要是向我寻仇便该一刀杀了我,可我并非你的寻仇对象,赶紧把我放了吧!”她料想自己此言很是有理,并无不妥之处。谁知青年抹掉头上血迹,便即铁钳似的扣住她手腕拖进里屋,颇有恼羞成怒的意味。
屋中和外面陈设相仿,都是棕色的四壁上端有缝,除此之外空无一物。屋内此时已坐了一人,正闲闲地用手在阳光下来回晃动。
洛冰被拽得头晕眼花,青年人忽地撒手,她站立不稳向前摔倒,然而右手无法撑拄,便侧身卧在了地下。
听青年人冷冷地道:“证据确凿之下,你们二人还敢声称自己与复兴派没有瓜葛。念你们一个年纪尚幼,你嘛,唐二姐信你没有做过什么杀人越货之事,”他嗤笑一声,显然是与那“唐二姐”见地不同,“我只好给你们一个机会。纪念日之前,你们二人中只要有一个承认自己是复兴派的手下,我就放了她,只杀另一个;都不承认,正好都杀了以告亲灵。”他还没说若都承认便怎样,就阴恻恻地走了出去。
洛冰兀自血流如注,神智难以清醒,昏昏沉沉的,不多时做起了梦,梦中她见到江叹盘着头发,一袭宽大的白衣,和她平常见的样子有所不同,变得更加高挑了。她在木屋外的葡萄架下朝江叹远去的背影喊道:“你为什么不与我告别,不告诉我们你上哪儿去了!”想追却追不上,这才发现自己竟成了个五六岁的小孩模样。这时,左近的丛林中忽然蹿出一头花豹,张口便咬断了江叹的脖子,嘴上沾着鲜血,喉咙里嗬嗬地低吼,又向洛冰走来。
醒来已是晚上,囚室中没有丝毫光亮。她血止住不久,周身仍是酸麻无比,但觉地上生着寒气,便摸索着爬到墙边,将身子立了起来,尤是呼呼粗喘。
“喂……”她早知室中还有一人,便要发声问询,但嗓中干涩发烫,顿时被噎了回去。只听右侧墙边却传来一个悦耳的女声:“你对我不用隐瞒,这帮混蛋的技术没这么高明,听不见咱们说话。你是复兴派的吗?”洛冰想要回答,可她此时头痛欲裂,哼哼唧唧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那女人犹豫了一下,摸黑到了近前,将冰凉的大手覆在洛冰额上,突然另一只手锁住了她的腕脉。
洛冰只觉脉中似被种下一根游走的钢珠,惨叫了一声。那女人吓了一跳,立刻便抽回手,说道:“你……你不是装的,他们真将你伤成这样?”她将自己的水壶捧了过来,先给洛冰润了润喉咙,又用小指从耳蜗里掏出三粒私藏的小丸,喂她服下,道:“我还以为你是师父派来寻找我下落的呢,早知不是,我就不等你发起烧才治你,也不用浪费这么多保命的灵药了。哎,那鬼脸分明成心要你死,这样他就顺理成章将我也杀了。那可不成,姑娘这条命贵着呢。”
洛冰心中疑惑,什么师父派来寻找下落?艰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哼,你进来倒头就睡也罢了,非要在那里咕咕哝哝半天,我还以为是’传音术’之类的,听说那种秘术在半梦半醒间施展最佳,受一点打扰都会失了准头,这才安安静静苦等了这许久,却原来只是你的梦话!”那女人顿了一顿,道,“我平生还没做过害人的事,那鬼脸要杀我势必引起旁人不快,而他们似乎团结得很。所以我想……你若是他派来的苦肉计,逼姑娘自报家门,他必然不会真的害你,多半是用了’瞒天诀’伪造病情;要么你自己用了’瞒天诀’,以为他们便会施救,将你放了出去。”一探之下并非如此,才知是自己多心,不由有些愧疚,反而怪道:“谅你也不是复兴派的人,我师父门下可没有不能自治的傻徒弟。”
“你真……真是复兴派的吗?”洛冰枕在女人怀中,闻她周身一股淡淡的兰花香气,好感因而大增,这时听出她是复兴派的子弟,便觉得有些诧异。
那女人哼了一声:“这有什么要紧?他们旨在看我们笑话,若是当天两人都自称与复兴派无干系,共赴黄泉是免不了的,哪管你复兴派是真是假?”洛冰觉得有理,问道:“那个抓我来的人,说的’纪念日’是哪天呢?”女人在黑暗里摇摇头,齐胸长发扫过洛冰眼眉,她道:“恐怕很快就是了。他们说’遇一个复兴派,杀一个复兴派’,咱们都遇着他们,却没被杀死,估计是他们觉得死期临近了,晚两天动手不迟。”
洛冰又睡了一会,等到次日下午,烧便退了,睁眼发现自己枕在那女人的双腿上,起身道:“多谢你了。”她瞧对方比自己年长几岁,身姿颇为妖娆丰润,额前刘海齐眉,脑后梳着圆髻,上插流苏,两鬓各挑出几缕头发,心中大感佩服,她虽则妆容淡淡,但在这等囚室中打扮得如此讲究,品格也颇为不俗了。
女人摆摆手:“你现下精神也好了,打算如何报答我呢?”她举手投足有如天鹅,倨傲中带着些不谙世事的意味。
“你帮我本就是为了活命,我可以设法助你逃出生天。”洛冰敲敲墙体,说道,“砸墙挖地道不太行得通。看来非要听他们不可了。等那人下次来盘问时,我承认自己是复兴派,他们就会放你,”她皱了皱眉,“不过……你走后我死了不打紧,但同来的……”
“哼,我是什么人?出去以后立刻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自然将你和你的同伴解救出来。”女人眯着眼,双手交叠缓缓落在膝头,“师父叫我出门在外少与人起争端,但他们这些人自作孽,不可活!”
洛冰有些好笑,她时时提起自己身份,好像迫不及待别人知道她是复兴派,主动问道:“复兴派,我以前还从没听过,这是个做什么的组织?”心中盘算着她有几分实力,说的话有几分真假。
那女人果然两眼放光,讲道:“大统末期有个极厉害的魔法师,叫做渠月云,传说他出身贵族,还有点精灵血统,你知道吗?他这一辈子最大的贡献莫过于研究出了’万物置换法阵’,这东西是几百年来魔法的最顶端,本质上是从植物变成精灵的自然法术,听起来用处不大,但对研究万物理论的那些人可有用了。这个法阵能把任何物质平行转换,丝毫没有限制。”
“哦,所以这是种炼金术啊。”
“那是最低级的伴生用法罢了。其实每个精灵都是从’万物置换法阵’变出来的,只不过他们看世界的方式与人类不同,所以即便写了出来,人们也看不懂、用不上他们的知识。渠月云就不一样,他研究出来的写法将整个复杂的流程拆解开,虽然大部分人仍是不懂,但少部分人能借助这个阵法看到科学宇宙以外的世界。”她兴致勃勃说了一堆,洛冰却是一脸茫然,她无奈地说道,“罢了,反正你是’大部分’。总之呢,渠月云还研究出了不少其他的阵法和魔法器具,每一个威力都非同小可,有毁天灭地之能。只可惜列神时南国大乱,他的遗物就流到了世界各处。我们为了继承他高超的魔法只好奔波找寻。有传闻说渠月云是死在夏洪原的,所以这地方才这么诡异。上个月,我和师兄弟走散了,想在这个村子借宿一宿,怎知却被抓了起来!”
洛冰心道:“你这么大肆宣扬,就算自己觉得没有破绽,大概率也早被人看了出来。哦,他们要是不抓,你多半还会怪他们眼拙呢。”她问道:“那你会使魔法吗?”
“你是想说,我既然是魔法师的学徒,怎么不能自己施法逃走呢,对吧?”女人道,“我的法术是符咒,需借纸画符才能有效。水平嘛,算是传袭了几分渠月云的衣钵吧,可惜他们抓我来时早把东西搜罗光了。哎,哪怕那墙缝里飘进一片叶子,姑娘都不至被困在此了。”
“即便如你所说,出去以后不难杀他们个片甲不留,但这些人也绝不可能个个穷凶极恶,干嘛要都杀了?”洛冰皱着眉,惴惴不安地想,夏洪原已经危险至此了,怎么会有余力同类操戈呢?
那女人眼睛一瞪,“怎么着才算穷凶极恶呀?依我看,他们整个村子都与复兴派势不两立,留着他们那真是愚蠢至极,无异于给自己埋个地雷。保不齐他们哪日扩张,到时候再想铲除就难上加难了。”她看着洛冰,眼波又柔和起来,“不过你年纪还小,确实不该作杀人之想。但要较真论起,世上就没有该杀之人了。”
“那怎么……”
“这只因你还没有为人立世,不知自己的立场为何。要不那鬼脸、他们怎么不分青红就要杀我,就因为我八竿子打不着的同伙或有害他们的嫌疑?一群蠢货!”女人怒骂了一句,又望向洛冰甜甜地笑起来,“好妹妹,你且听我安排,准保你和你那小男朋友没事儿。”
洛冰心中惊奇:“她怎知我的同伴是男的?啊,她以为女子都被发配到这儿。但或许蓝波是用了别的办法说服他们另做安排了呢?”她还并不十分信任对方,故意说道:“教我撒谎,自己狡猾地逃走,也是渠月云先生的衣钵吗?”
女人嘻嘻一笑:“他的高尚操守,也就如这般了。”
外屋的窗缝对着村中小径,里屋的却是一条沟渠,十米开外全是茂密的树丛,只隐隐听到远处传来的笑谈声。
洛冰从不觉人声可贵,一连专心静坐了五六天,胳膊总算是能向上提一提;另一名女子就有些耐不住性儿,日日都在旁边啰里啰嗦,拉着洛冰聊天讲话,还从头教她御气之法,试图激发出她的神迹潜能。
她们二人互通名姓,洛冰才知她叫白济,原籍在秋枫原,因家道中落,便将她送给她的师父白棠抚养。白是随了收养者的姓氏,济则蕴含新生之道。而关于洛冰的大名,昔日的守林人曾言道:“某天如落叶一般飘到屋前,冷得像冰雕。与冬雪洛氏绝无干系,望诸位乡亲莫要妄加揣度,给老子惹麻烦。”细数起来,二人的身世名姓竟有异曲同工之妙。
白济的师父本就是复兴派的元老之一,膝下没有子嗣但桃李众多,几年前得了消息说渠月云的遗物在夏洪原,数次造访成效甚微,这回便将徒子孙都带来,集众人之力寻找。
白济是和洛冰这么大时被收养的,想要培养她的灵脉已经来不及,幸而她天性好强,于符文一道颇有天分,终于有所成就,又记挂着师徒情深,白棠方敢带她共赴险地,且作试炼。
他们从夏洪原东南登陆,路途上遭逢诡谲之事,一来同行的行商都无故失踪,将他们九人落在荒山野岭中;二来九人里除却白棠法力高深,白济被师父保护外,剩下的七人莫名其妙患了各种怪病,有人一夜之间生出三个脑袋,智商也分成了三份,从此变得痴痴傻傻;有人总将山道两侧的青木林看成红袖招,极难阻拦他们往深林中跑去;更有甚者与另一名师弟睡一被窝中,次日却发现二人的后背相互嵌合,待白棠施法将他们分开,他们的容貌姿态却陡然变成齿耄之人了。
后来他们师徒余下五人继续北上,却在拐弯的时候突然不见了对方,只能听见声音,却又无法接近,就好像被空间平行隔开,而两个空间中的路走向不同,愈行愈去甚遥了。他们在天黑之前需得找到山洞、土坡一类安全的地方住下,白济于是单独行动,到村中向人说明来意,就给药晕抓了进来。也幸好她只言自己的兄弟是复兴派,这才有转圜的余地。
洛冰还从她口中得知,复兴派创办的时间很早,但近十年来渠月云的名声却越来越弱了。不知是何人干涉或是天意所为,他的功绩明明显著却罕有人知晓。后来复兴派为了扩大搜索范围,便向公众提供他们要找的东西的大致样子,并宣传成盖世秘宝,吸引更多人去寻宝。不过白济说这是另一群人在干的事儿,他们甚至为此把宝贝和法术拿出来与其他人分享,令她感到有些不快。
这天,外面的热闹更甚往常,竟能听见竹管、铜号和扬琴的声音。
白济笑道:“好像时候快到了,你怕不怕?”洛冰正背着一只手向外巴望,转头来说:“怕鬼脸来问我们话吗?依你的计策,成或不成,我也徒然是在这里等着。哦,这么说来,你出去以后可要小心提防他们暗算。我觉得这些人既然能胡乱将我们抓来,再草率地决定是否该杀,那么他们的话也未必可信。哎,怕的只有那鬼脸不肯放你。”
“哼,他敢对我怎么样,师父饶不了他!”
洛冰将裤腿一圈圈撕下来,将右臂固定在身前,“他要是食言而肥,我说什么也要和他斗个同归于尽。”说到这她苦笑起来,想对方是神使,只消碰她一下就能将她浑身经脉倒翻过来——这也是听白济说的——哪里能同归于尽?说道:“哎,这同归于尽……倒也罢了。”又见白济怒气冲冲,盯着门口的神情尽是蔑视,张口闭口都是“师父,师父”如何如何,想起了姚学士,忽然悲从中来,觉之昊苍浩荡,竟然没人关心自己的死活去向,本以为人生来如此,如今却为白氏师徒情谊所撼……她骤然一震,脑中现出江叹的身影,较之自己,小熠不是更形单影只吗?
她先前怨何江叹不辞而别,突然却有些理解了。一抬眼,被木叶反射的一缕阳光唤回神思:当务之急乃是决定该如何回应青年人。
她依稀记得重伤未愈时得白济相救,提到了两个法术,便问道:“你之前是不是提到了’瞒天诀’和另一个法术,那都是什么魔法,没有符咒也用得吗?”
“是啊,’传音术’是种通信魔法,一般会用来建立固定的通讯位置,难度倒是不高,但普通人若想凭空施法,须得收发双方的精神力或魔法时刻相连,就如一根细线,一旦断了很难重就。我嘛,不能施展无介质魔法,这招就用不了了。至于’瞒天诀’,大约是种空间魔法,能干涉其他人观测到的现实,强的话能操控人的神经心理自不必说,弱一点则等同于用自己创造出的空间替换掉现实。”白济道,“这个魔法的罩门自是在空间内,通常来说,只要施法者不是特别厉害,那么将感知探进他的施法空间就能破解了。”
洛冰没有十分明白,说道:“那么彼时你来确认我是否施法,是将你自己的魔法注入到我体内吗?”她还记得手腕处突如其来的痛楚,便如此猜测。
白济点点头又摇摇头,“灵力实践时通常高于任何法术,有人认为魔法是灵力的一种表达方式,所以我将体内灵力汇聚在指尖,你的腕脉就做不了假。嗯,怎么说呢,灵力和魔法的感知在一定程度上是差不多的,你如果用了’瞒天诀’,灵脉走向势必暴露。只不过……只不过我没控制好力道,大概是不小心用灵力攻击你了。”
她忽然灵光一闪,说道:“对啊,虽然我不能无介质干涉外界,但师父传了我少许灵力,仅用于体内周转还能控制得来,所以他们想要用灵气致我内伤也是很难的。你与鬼脸交手过没有?他能耐怎么样?”洛冰于是将头日原委细细讲与她听。“听起来也不怎么样嘛。”白济笑着一拍大腿,“好极,这样我们打晕他再逃跑的成功率就大大提升了。”
洛冰虽然没有反驳白济的计划,实际心中对仰仗她来救命很是不喜。即便她知晓自己没有灵力或魔法很难与青年等人抗衡,毕竟成败还关系到蓝波的存亡,如何能确认白济就强过自己呢?两人萍水相逢,连对方的实力也不清楚,万一失败了,不等鬼脸动手,自己就先悔死,倒还不如保全己身稳妥。再者说,鬼脸想要加害她们二人易如反掌,便是他真顾忌旁人的评价,在明面上放了谁,难道不能反手抓到别处?
洛冰对此间多节大为不解,实是极难抉择。
沉思之际,门外果如白济所料,出现了脚步声。
听外头一个女声道:“你也别做的太过分,老大看了不喜……”正是那日围攻洛冰时在上坡上打赌的其中之一。又有一人压低声音说了什么,女人应道:“好好,你就这么办。哎,我知道你心里还念着丁叔叔……报仇是报仇,总不成将九族一并株连……是是,我不说你了……”洛冰耳力好,将听来的话传给白济,可那女声忽高忽低,她传的也十分艰难。
白济低声骂道:“说得好听,怎么却不敢阻拦?这女人真没用,要是我早将他大耳刮子伺候了。她倒是姐弟情深去了,我们该……我们不该送命的还是要送命。”
“你们本该送命,仗着二姐宽厚才活到今日,还敢在背后嚼口舌。”那鬼脸青年是神使,听力也是极佳,边推门边冷冷地回敬白济,“你如此十拿九稳,是想好了怎么回答吧。”
洛白二人起身,谁都没有急着开口,看了看青年人,又对视了一眼。白济微微抬抬下唇,意味着外面大门是开着的,又撇撇嘴,乃是告诉看不见外屋的洛冰,前后只有鬼脸一个敌人。
洛冰微微一笑,以为对方是决定铤而走险了,当下往前大迈了几步,立在青年人跟前,严肃地问道:“你说我们中只一个承认自己是复兴派,便放了另一个,这可不是作伪吧?”青年人道:“自然不是了。”
洛冰点点头,“那我二人都不认,就都要死?”
青年人薄唇稍启,目光扫过二人,见洛冰神情镇定,而白济显然胸有成竹,突然说道:“你们俩相识几多时日,好像关系不错?”二人同时道:“那又如何?”其实未必关系便有这么好,不过患难与共了几天,白济头脑单纯,自然将洛冰当作队友;而洛冰想从青年人口中尽量多得些蛛丝马迹,就也这么问,倒真有一种舍生取义的气势。
见青年意思不明,洛冰轻呼一口气,又说道:“我最后还有一问,蓝波……和我同来的那个男孩怎么样了?”她想若是青年要当场杀了自己再放白济,那么需当探听出蓝波的位置情况,以便白济寻找;而倘若蓝波已经死去,她再慨然赴死反而是徒送性命,不如与对方立刻打了起来。
青年人颇为不悦,道:“怎么?老大自然对他好极了。他是你什么人,你这样担心?”也不等洛冰作答,他计上心来,似是又想了个玩弄人的好法子,看着白济说道:“你们俩也算是年轻貌美,我于心实在有些不忍。这样吧,我也不杀你们了,若是都不承认,那你们就在这间屋中待一辈子吧!”
白济登时气得脸色铁青,她心道:“我和小妹妹没什么交情,她为了救她的小男友才与我合作——鬼脸的这句话分明要与我为难!反过来我也要掂量一番,缓兵总比立毙强,她定然会觉得多待些时日总能想法子出去。可是……可是……他若是将我们囚禁于此大加折磨,我们也只有空怀一腔希望的份儿了!”她只盼洛冰不要改了心思,却见她斜斜地瞥着自己,这……这显然是抱有异心了!
这该怎么办?若是强行突出,洛冰万一不配合自己怎么办?若是都不承认,鬼脸心怀不轨怎么办?白济一焦急,眼泪立刻滚出眼眶。
只见她紧紧握住洛冰左手,洛冰脸色一变,忽然感到手腕剧痛,就如被极细的铁丝嵌入肉里一般,只需再往里三寸,左手便不保了。她秀眉微挑,全然不懂对方的意思,把自己搞成废人会有什么好处?
她早料到青年会出尔反尔,听到他改了规则,更是在心中觉得,与其沦为阶下囚无法翻身,还不如被杀了利索。腿脚蓄好了力,待白济一发令,便用浑身力量冲撞青年。哪知她会对自己发难?
白济盯着她看了一阵,忽然将灵气撤了,把一枚伪作头饰的圆钉塞入她手中。洛冰微一点头,将钉子卡在食指与中指缝间,出招如电,白济抽手的功夫她的拳头已经到了鬼脸眼前。
青年人一声闷哼,钉子没戳中他眼睛,却扎进他用来格挡的手臂中。她抽回拳头,右膝已朝他下颌招呼。青年人喉头“咕”的一声,后脑重重着地,洛冰明明没下死手,怎么这人却不动了?迟疑片刻,她往对方脸颊拍去。
然而手刚挨到青年皮肤就“滋啦”地肿了起来,还伴着袅袅糊味,她叫道:“这人好烫!”再看左手手指鲜血淋漓,没碰到的地方也长出水泡,乃是烫伤之症。青年却毫无异状,他扶着脑袋慢慢起身,石地上印着一滩黑渍。
“别碰他。”白济推开洛冰,左手里握着不知从哪找来的锐物刺向青年,右手紧随其后,第一下乃是虚招,青年一掌抓来她就侧身躲开,在热浪中眉头紧皱,后手忽然从下抓住他的手臂,只听“嘎”的一声,他的小臂从中折断。
白济喊道:“快跑!”
洛冰于是拔脚奔出,顷刻间就钻入了屋后的丛林,隐约听到白济“不打了,不打了”的尖叫声。
她跑了一顿饭的功夫才停下来,已经翻过山头到了另一边。此时晓雾刚歇,白日初允,阳光照在身上,这些天发的霉顷刻便散了。她掘开草地,见地上的土是黑种带着金属,情知与被围攻那个地方不远,大约是自己两人撞在了他们村口。村子似乎相当平常,与林区相差不大,只是家家门口种着各种鲜花,墙上好像还有壁画。
洛冰躺着闭目休息,心中想道:“白济这下可是舍身救了我,她说有树叶纸张便能施展魔法,我要不要给她送一趟去?但那些人见我跑了,说不定会转移位置,把她关到别处,并且设下圈套等我钻呢。那我要不要去?我要不要去?”
江叹留下的众多书中有不少小说中的人物都极重道义,放在他们,那是一定要回救白济的。洛冰一向不解他们的这番豪情从何而来,不过想道:“换做是她,遵照我们的合作,也该去救了蓝波。反正我高低都要回去,故地重游亦无不可。”
洛冰在满怀中揣了大片大片的枯鲜树叶,不多时跑回村子里,只见路上原本热闹,现在人却都消失不见,只有几个年轻男女神色严峻地走来走去。她心想:“他们以为我逃走之后必然到处杀人以泄怨气。”一种前所未历的感情突入脑海,类似是被冤枉,但也还不大一样。她皱皱眉,看一排排的小房子独门独户,相距并不特别近,如果挨家寻找蓝波,无论如何谨慎都易路出马脚,于是矮身钻回树丛里,绕到那个地下囚室附近。
鬼脸青年的神迹太过厉害,皮肤上怎么也有了四五百度,白济使灵气只有一点微末功夫,自是不敌,只挡了两三招就给烫得嗷嗷大叫。青年人眼看追不上洛冰,相当恼火,正要加害她,幸好惨叫声将其他人引来。众人都觉得放跑了那一个十分野蛮的敌人事情不小,就通知其他村民闭门不出,个别神使和身强力壮之人留下巡逻。
白济的全身有好几处烫伤严重,疼得她直是坐立不能。不过最气愤之事当属高温将她的衣服烧了起来,原本一身藏蓝的裙子甚是华贵,现在稍有不慎就要裂开两半,加之长发被烤得弯弯曲曲,整个人很是狼狈。
她正在屋中放着狠话,忽然屋缝前黑影一闪,投进来大大小小几十片阔叶。
“哎哟,好妹妹,你可算来了!”她惊喜之下不禁喊出声,外面绕屋的人立时道:“什么动静?”她赶忙将叶子分各塞到鞋子里、衣服里,吐吐舌头,等笃笃脚步声远去,才慢慢将它们就地排开。
一地的树叶很快就布满红色的符文,白济将手指咬破数次,准备好了各类的符咒。快写到结尾时,她发现一块樘木皮上似乎已有文字,细细看去,是用尖锐物在上凿刻的,写道:“外面敌人不少,你小心出来,不要引起注意!不要引起注意!”下面画了一张小小的地图,标明房子周围的人手和道路。
白济耸了耸肩,取了十三片小树叶,六片在脚边摆成一个箭头状,七片悬浮包围身体的前后左右上及斜上四个方位。她将剩余叶子收起来,右手轻轻一挥,血滴分别落在地下的六片叶子上。
阵法成后即时生效。
洛冰刚跑到给白济画的会和地点,谁知她已经在那了,抬眼一看她脏兮兮的打扮,不禁笑了起来。白济捂着伤处骂道:“你自己还是一身血迹,好意思笑我!”洛冰急忙摆摆手:“我是钦佩你的魔法高超,行动居然比我还快。”她对营救如此顺利有些存疑,但此刻见了白济,心中欢喜,就将其暂且抛诸脑后。
“你太也低估我了。这村子里似乎一个懂得魔法的人都没有,倒是稀奇,可让我白耗费了七道破阵法。”白济一边说一边将几张叶子贴在腰间,只见叶子渐渐消失,焦黑出血的皮肤竟然恢复了原样。她问道:“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她示意洛冰将衣服脱了,在她肩头也敷了几片叶子,又说道:“我的魔法只有重塑血肉之效,不能帮你筋骨痊愈。诶,不如你与我一起去找师父,他一定有办法治得好。”
“你不是要杀他们个片甲不留吗?”洛冰笑道。
“是啊,你看我画了这么多符,就是为此。”白济抖了抖身子,散出不少半完成的符文,她无奈地道,“可你非叫我安安静静地出来,还特意说了两遍,这次就只好放过他们喽。”洛冰点头附和道:“我正是这个意思。”
“你人品不错,颇重义气,身手也很矫健,但依我看,心性仁慈有余,恐怕不是好事。”白济哼了一声,大有不以为然之意,“你在这里劝我不杀,却无人知道是因为你一句话他们才活了下来。干嘛做这费力不讨好的事?”
洛冰眼底闪过一丝狠戾,想到自己平素里从不犹疑,这回却连连手软,确乎被白济说中了。问道:“人和动物有什么分别吗?”白济反问:“有什么分别?人虽然要比动物复杂,实际上起了矛盾冲突无非都是一个打不过就跑,你想要和平解决,人家未必乐意。他们的疑心总是甚多。”白济恨恨地咬了咬牙,“这世上没有人了才好呢。”
“那么你喜爱渠月云,难道因为他不是人吗?”
“这……这似乎倒是没有。不过精灵洞晓过去未来,能轻易看穿人的心思,便少了无数烦恼和纷争。”她顿了顿,又道,“我师父颇有博爱之心,无论对错生死他都全盘收之,还说这是美的、那也是美的,我压根儿看不到哪里美了。哎,我每跟他争论起有灵性的美和真性的美、人的美和算法的美,他都骂我愚笨。”
洛冰想,看来我们道行都尚浅,于恩师的教诲都有不明之处,无奈道:“我老师是说,伤害了别人,自己早晚会因而承受更大的痛苦。我也不知道他这话有什么道理,但好像是非听不可了。”
“非听不可?那是什么缘故?”白济问。
“他总说总说,我即便不想听,到底还是从耳朵钻到脑子里了。”
“啊,真是害人不浅。”白济道,“你老师还说过什么?”洛冰想了想,从回忆中提取出姚学士多年挂在嘴边的话,“他还说,我们要尊重自己的良知,害人自是与良知相悖,杀人就更不允许了。”白济冷笑了一声,“我师父对满口指摘人对错的最是不喜。听你之言,你老师定是个腐儒,若不用点奸猾手段,在这种世道下怎么活得下去?”
“他的确迂腐了点,但神迹貌似强得很,我猜想来杀他的多半都不是他的对手。”
“那么就是他自己害过别人,却要用你消遣罪恶感!”白济此言甚是无礼,洛冰心想,幸好她师父和学士不在一处,否则两人要公然指责对方是邪魔外道了。不过对她的发言也无法探究反驳,于是岔开话题道:“我老师也常说讲义气是好的,你说我重义气,莫非是在责怪?”
白济给气乐了,但见洛冰似乎没有消遣的意思,看不透她是否真不明白自己的夸赞,解释道:“讲义气是说你没有抛下姑娘我跑路,值得嘉奖。”
洛冰道:“那你不免曲解了我的意图。只不过依你我之约,无论咱们中谁成功逃遁,都要救另一人。于你,救的是蓝波;那么于我,救的是你了。”白济哑然失笑,“你不想让姑娘欠你人情倒没什么,万一我听了你的话怫然而走,凭你……”
听她言语中有轻蔑之意,虽无言错,但说得好像是非求她不可,洛冰毅然道:“换旁人来救你,自然你要还他的人情,但我又没背信弃义,哪来人情一说?总之,咱们两不相欠是真。不需要你帮忙。”
白济愣了愣,边笑边摇头,道:“好吧!那我去找我师父了,你多多保重,希望有朝再见!”她转身欲走,忽然回来在洛冰的肩膀上大拍了拍,洛冰脸色倏变,汗珠滚滚而下,强撑不倒尚且困难。
白济趁机“啵”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手中捻上几片大树叶,等洛冰眼前能见事物,早不知飞到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