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村故事2——那个守夜的人

灶村外围自然是农田，农田一角却是一块较大的坟地。阴森森的树将这块较大的坟地盖得严实，其中突兀着许多坟头。

以前村里死了人就挖个坑将人埋了，再堆个坟头，像大地新生的乳房。如今坟地中央盖起了一座灵堂，里面放了许多木架并众多抽屉，抽屉里装的是骨灰盒，算是死的人最后的归宿。我的爷爷就住在里面。灵堂隔壁有间小屋，屋子总是锁着，而钥匙就躺在严老叔的裤腰带上。

严老叔是为这片坟地守夜的人，我那时竟不相信。

如今想来，却也极寻常不过了。古今众多盗墓之贼，按理说他们为盗，心里自然更多了一种惧怕。可是，越是阴森，越是夜深，他们的活动就越频繁，置神鬼之说于不顾，依然取走葬品。他们本有所怯之由尚无所惧之心，何况严老叔呢？

严老叔当年可是一条勇猛汉子，据说他打死过“水猫”。在我们小的时候，大人经常跟我们提“水猫”，说是与猫一般，但在水里生活，若至岸上，人一口唾沫即能将它吐死，但如果到了水里，几个人也不是它的对手。当然，这仅仅限于大人说，而且夏秋之季尤说，而所谓的“水猫”我却并未见过，倒颇觉有些可惜了。严老叔打死过“水猫”，倒是一个敢于与鬼怪作对的人了，因为“水猫”也是一种水鬼。让他去守坟地，也是很合理的，况且他又无子女，就更无所忧了。

但这“让”字又出乎了我的意料。说是当年刚建灵堂，差人守夜，严老叔是自己要求去的。严老叔虽孤苦一人，但有一身的好手艺，并不缺钱，况且平时也见不到他花什么钱，无非买些生活必须品，更多的是烟草。他是一个烟鬼，但从来不抽店里出售的盒装烟。用他的话说，那烟里含有大量的尼古丁。他的烟里就没有尼古丁？

总之一句话，严老叔去守了坟地，这是村里人都可喜又可敬的一件事。后来，我竟不觉有这个人了。

那一年的清明，我也回去祭祖，由于父亲的多次嘱咐。其实祭祖也无非是那么些事，做得体面点就行。我爷爷住的是灵堂，并不在坟头之下，这就需要严老叔腰上的那钥匙。那时我将他打量一番：七十多岁，背却并不驼，瘦削的脸出奇的平静，竟不见多少皱纹，头发却有些散乱。他身穿一件打满补丁的破衣服，补丁打得很差，他自己打上的吧！他眼睛不是很好，针线全不符路数，何况他还是一个糟老头，针线活于他来说……不过瞧着衣服有感情，不舍扔掉而穿又不能，就随手打上罢了。他的手却是青筋暴突，宛如他当年提拳打“水猫”的时候。开门之后，他并不多说一句话，只是一个人走去。他的眼神中空空无一物，如垂死之状。

自那后，我又疲奔于这喧嚣的生活，而将他的身影遗忘在角落。忽然，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严老叔死了。

本来他的年龄已经大了，死亡对他来说的确是近了。但我觉得这也太近了，他的身体看似很健康，并无病症的状况。不过这也只是我的推断，毕竟我不是医生。总之，我对他的死是怀有奇怪的。但他那眼神又似乎已经告诉我了。

他是倒在一座坟头上的，那座坟是赵奶奶的。赵奶奶并不姓赵，她的真姓我也不知，只听别人说，赵奶奶是本村人，年轻时长得漂亮，人都叫她小莲。后来她带了赵爷子过来，因此就跟赵爷姓了。人们都这么说，我也就这样信了。

当年严老叔喜欢小莲，而那时严老叔勇猛过人，颇得小莲的青睐，二人也算情投意合。但小莲的父母却是万不肯同意他们在一起，于是找了个姓赵的。小莲拗不过父母，只得随赵老头子过了。严老叔从此也就死下心来，却再也没有关于他勇猛的传奇了。

而今他死去，死在她的坟上。这是他最后的希望，可能也是她的。赵老头子于此事没有任何的发言权，因他躺在灵堂里，严老叔曾天天为他守夜。

严老叔一定很后悔了，他宁愿每天为她守夜，为她唱一夜的情歌。但我何以知他不如此做呢？我忽然想起我在儿时的梦里竟听过许多歌，歌词早已忘记，只是想来倒跟严老叔的声音极其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