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不倒翁
郑重声明：文章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薇泩铃单月征文」第五期【童年】
童年｜不倒翁
那天傍晚，我漫步在西安街头，风扬起街道两旁的店招，各色旗帜猎猎在风中，沙尘迷入我的眼睛，我边走边使劲地睁着眼睛，然后用手使劲的揉搓眼睛，揉了几下，眼泪不知怎的就流了下来。听见身后暴起一阵吆喝声，猛然间吓了一跳，我一回头，以为有什么状况。透过高矮不一围观人群的后脑勺，定睛细看才知道，原来是商演的不倒翁小姐姐。
她画有腮红的脸似笑非笑，黛眉轻蹙，身着淡黄翠裳和蓬蓬华盖似的印有篆体福字图案的赭色长裙，淡黄色的腰带束成两道长襟，垂落飘逸在腰前，点缀得很好看，宛若唐俑仕女图的妆容，硕大的裙摆下稳稳地运作不倒翁底座，拈花纤指，轻舞罗扇，流苏飞舞，在方寸间的舞台上，惊险而轻盈地做着各种唯美的动作，她很纤瘦，像一只凤尾蝶暂时在不倒翁的底座上停歇一下，风一吹，那伶仃的身躯在风里摇摇晃晃……
那些记忆便如翩飞的蝴蝶，翅膀一扇一扇，一段时光便哗啦啦地掉进岁月的缝隙里。远远地端详一下不倒翁小姐姐，脸上圆圆圈的腮红印着白色的脂粉，樱桃似的红唇，弯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小小的腰身只有盈盈一握，端庄在圆墩的底座上，倾而不摔，摔而不倒，摇摇晃晃让人惊艳不已。
小时候。在江村，除了庄稼草木鸟鱼昆虫，没有其它的玩具，在我十岁的时候，母亲从省城给我带回一只玩具，那是一枚瓷质的唐俑仕女图形状的不倒翁，只有十厘米左右高，盈盈一掌间，圆墩的底座上是个憨态可掬的小唐人，白底色的脸蛋上，一对圆圈腮红，嘟囔着红唇小嘴，流淌着笑意。摆在桌椅子上，任凭怎么摆动推搡，也不能把不倒翁小唐人给推倒，那怕将不倒翁按平在桌面上，一松手不倒翁就摇摇晃晃地恢复了，屹立在桌子上。不倒翁像是不会生气一样，它的嘴角始终都流淌着笑意，令小小的惊叹不已。
我慢慢地蹲在椅子前，蹲在不倒翁脚下，脑子里想一些奇怪的事情，涌出一些奇怪的念头：不倒翁不会生病吧？不管推拉摁拽，它始终都是保持微笑的姿势屹立在那里。
母亲犯了旧疾，之前服用的皮质激素类药物，省城的医嘱说不可再服用，逐渐减次减量到停止服用。如此几次，入暑以来，病情越发的重了，步履蹒跚到一卧不起。窗外的蝉鸣和童伴们的嬉闹声，时不时从门窗外传来，我守在母亲的床榻旁的桌子上写作业。觉得心里很难受。虽不忍，却也帮不上半点忙，不能让她得以缓解，眼看着她被痛苦折磨着。拿之前的药给母亲吃，母亲嘴角挤露出一点微笑，摇了摇头。轻轻地叹息，等你再大一点。我也叹息，我不明白。
不倒翁似乎有点不近人情，它在我身边偷偷地笑了，我瞅着它的脸，弯弯笑的眼睛，嘟嘟撒娇的红嘴，笑得惬意而满足，它不能体会别人的心情，只是一味的傻笑。连它发髻里的一朵小花，也红透了半边脸，在蝉鸣鸟叫里摇头晃脑，傻呵呵地乐。
那些鸟雀都回家了吧？晚霞铺在薄薄的云层上，流淌在瑟瑟的江水里，我提着书包，慢腾腾地收拾课本，茫然若失，打不起精神，扭头看不倒翁，它站在桌面上，还在弯着眉眼，嘟着嘴傻笑。
隔了几天，母亲还是不能起床，我怔怔地坐在桌子前，看着不倒翁依旧孤单地立在那里，眼睛含笑地弯成一副眉目上扬的表情，小嘴红艳，嘟嘟的笑得夸张，保持着一个屹立不倒的姿势。
它的执着让我有些恼怒，每天都撒娇嘟嘴笑，不累吗？有那么好笑吗？难道它就没有烦心的时候？
我的同桌美枝已经一个星期没有来上课了，从她邻居的同学小鹏打听到，她再也不来上学了。美枝和我说过，她要待在家里，自由自在地玩耍，下河捞鱼捞虾，她说她很开心不用上学。我非常羡慕她。内心里非常的难受，自母亲生病以后，那些事情我再也没有心思也提不起兴趣去玩耍了。美枝说这些话的时候，是笑着说的，可是我看到她的笑容里有心事，她的眼里有泪。
后来我才知道，美枝的爸爸在矿山被爆破的石块砸瘫了，美枝必须留在家里照顾爸爸、照顾弟妹，做饭送饭给每天需要通过摆渡到小洲上干活的妈妈吃。那时候美枝叶才十一岁。再后来，我看到她在一家缝纫店里当学徒，汗津津的样子，她的头发本来就不浓密，流汗后，薄薄地粘在头皮上，人显得更清瘦，我的心使劲的往下一沉，有想流泪的感觉。她的机台周边堆满了化纤布袋，纤瘦的她像怵立在一个圆墩上，像一个不倒翁，摇摇晃晃在那像要踩住什么，风一吹，伶仃落单的蝴蝶一样，一扇一扇。可她还那么小，能行吗？
不倒翁似乎完全不懂别人的心情，自顾自地傻笑着。我把头扑伏在桌子上，一只手按住不倒翁，一松手，不倒翁在摇摇晃晃中，笑意依旧。我瞥开眼睛不看它，信手按住再放开不倒翁，猛一回头，不倒翁没有任何变化，还是保持屹立不倒的姿势，笑容依旧。
周末我在家打扫卫生，发现母亲偷偷在被窝里哭。她侧背着面向墙壁那边，肩膀一抖一抖的，隐忍、不舍、伤心，难过。我怔在门边，看得呆住，没有了主意。心中有说不清的哀伤，一时间，只觉得眼睛酸涩难受，无能为力。母亲声泪俱下地向我交代一些事情和嘱咐着一些话语。
成长，有时候是一刹那之间的事情吧！
那个夏天，我没有去钓龙虾，连钓龙虾的鱼竿都没有留下。只有不倒翁还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有几分落寞。我默默地握住不倒翁，看见江与天连成一线，一望无际的芦苇丛里飞出一只慌张的白色水鸟，那只鸟在空阔的天空下飞翔着，只听见翅膀划过气流时发出的寂寞声。苍苍茫茫，无边无际。有时江上也会飘过几艘船只，呜呜地鸣叫，直衬得天空更加的空阔，我的心也不由得更加落寞。我放好不倒翁，趴在它的面前，想着沉重的心事，眼中发酸，心里茫茫然。
那一年，我十岁，第一次感知到死亡的意思。那种不知何时不知何地离去的感觉让我充满恐惧和伤心，无法把控，无能为力，痛苦像一张巨大的网，粘在我的身上，扯不断又无法挣脱。我趴在不倒翁的脚边，哭了……
我哭了很久，哭得有些累，迷茫失落恐惧，不倒翁却一如往昔，弯弯笑的眼睛，嘟嘟撒娇的红唇，嘴角流露着惬意和满足。尽管我无数次地作弄它，将它推翻，将它摁倒，可它仿佛毫不介意，在孤鸟盘旋的落日余晖里依然故我，无论怎么摇摆，始终屹立不倒。
我看着它，定睛地看着它。屹立不倒，是一个多么坚强的词，无论怎样的低谷，都持之以恒地屹立不倒。是一件多么值得称赞的事情。这之前我根本不懂屹立不倒这个成语的含义，这之后，我会像不倒翁一样，在困境中坚定不移地站立起来。不管遇到什么困境，都要笑着面对。我点了点不倒翁的额头，然后吹起了口哨，清脆的声音吹得像一只风筝似的，在这寂寞而辽阔的江村上空飞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