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奏的泪滴
隔壁又传来王大娘挨揍的叫喊声，比杀猪的声音还刺耳，就是少了点喷血的味道。随着板子加重，声音的分贝由降B升到G调，吓得小孩子们捂着耳朵钻进妈妈的怀里。直到哼哼声彻底休止，再补六板方才停下来。每回都是这个节奏。几十年都没变。
这是王大爷打王大娘，没有怨恨，像在例行公事行刑，只是比行刑更严谨，必须打到位，否则还会复发。
王大娘有狂燥症，没钱给她医治，只能采取这种手段，招数虽粗糙一点，倒也好使，打一次弄好了能维持一个季度。
黄大娘的情形恰恰相反，雌性激素整日连台唱戏，杀灭了最后一丝阳刚之气，对于她而言狂燥是种奢侈品，一连九胎生下九个姑娘，一个男孩也没有。为了晚年着想给大女儿招了个赘，文文弱弱，也像个女儿。
说好听点是招赘，说难听点就是丧失一部分人格，时间长了尊严是入赘男人最不愿触及的字眼。
在阳刚之气的背阴面黄大娘偷偷做起了女王，她的声音成了这个家庭的圣旨。从此她习惯了低眉醋眼。最不能接受的是阳刚男人的自信。
如今王大爷已经年迈体弱，打不动了，弄不好反被王大娘揍个半死，王大娘是挨揍体质，棒着呢。节奏一反转，家庭乱了麻。孙子孙女整天鼻青脸肿，出出进进吓得体若筛康，儿媳被追得四散逃窜，四邻像防偷一样大门紧闭，地里的草比苗还旺盛，八十多元一斤的草莓没人摘，眼见得一个家庭即将解体。儿子逼急吼了句：“再这样送你去敬老院！”王大娘眼神一下被吓得温和了许多。以后这句话替代了王大爷揍的效果。新的节奏一建立，家庭又回归平静。
如今，大女儿常年在京城姑娘家看小孩，招赘的事搁了浅，86岁的黄大娘望眼欲穿，精神与肉体耍了单，生活一度陷入极度迷离状态。每当夜幕降临，死去的那些老鬼们纷纷前来纠缠，拐杖打断几梱也无济于事。白天心中的怨气顺着眼框爬上眉稍，永不舍得打死一只爬在饭碗上的苍蝇，好歹也是个活物，留着也好说会儿话。常常当院倒些白米，引诱老鼠来吃，以此证明自己还在阳间活着。平素不让进院的王大娘成了坐上宾，闹腾是闹腾了点，可总比鬼强点吧？
六姑娘命好，适时死掉农村小绵羊一样的老公，换了一个城里的帅哥。俩人甜蜜得发了疯，想起老家独自斗鬼的老妈。
黄大娘一听说又有活人陪她渡日，女王的架子立马摆了起来，训导大女婿的套词复述几遍，准备拿来打压六女婿，招赘的火苗再次燃上心头。
回来一瞧，心里凉了半截，狗吃刺猬无从下口。那眼神放身出来的不是光茫，而是飞针，扎得黄大娘心疼。
黄大娘家的生活节奏是礼拜六这一天，一堆女儿都回来海吃一天，剩下的一堆饭菜后几日热一热再吃，而第二天一早所有女儿像鸟一样全部飞走，一个也不剩，因为剩下的那位受不起她的折磨。
六女婿没享过吃剩饭的福，老婆换着样给做新鲜饭菜吃。这让老太太火往上拱。她不敢直面六女婿，却来折磨六姑娘。
黄大娘：“凭啥他吃新鲜的，而咱们吃剩饭？他是谁呀？”
六姑娘：“你也可以吃新鲜的？”
黄大娘：“剩饭谁吃？”
六姑娘：“倒了！”
黄大娘：“他为啥不能吃？你大姐夫能吃，他就得吃。让他吃！”
六姑娘：“办不到！”
黄大娘：“为啥？”
六姑娘：“大姐夫招赘，而人家不该遭这个罪。”
黄大娘：“招赘怎么了？”
六姑娘：“还怎么了？买断了尊严，丧失了自信！死又能怎样？”
黄大娘：“我要他低下高贵的头颅！”
六姑娘：“办不到，您没这么大的资本。”
黄大娘气得一天没吃饭。看见二位比晚上那些老鬼们还难受。
隔段时日，闲来没事，六女婿买回四只鹅仔玩。又把老太太气晕了。不敢直面女婿，又来折磨女儿。
黄大娘：“谁让他买得？这么大的事也不商量一下？”
六姑娘：“这点屁事商量个啥？买房买车也没跟谁商量过。”
黄大娘：“这是咱家，我说了算！是嘴的不可贪，再要胡闹让他滚！”
六姑娘：“他滚我也得滚，我们只能给您陪伴，给不了尊严，对于他而言失去尊严就如同烈女失去贞洁，可能吗？妈，您要的太多，女儿给不起。要不您改改，放弃一些不合理的坚持，要不再复制一组招赘模式，我俩显然不合适，我大姐定是白瞎了，您看其余七姐妹谁行得通？”
老太太像针扎过的皮球泄了气，但眼里还喷着火。
六女婿说来也是个棒槌，一根筋，向来我行我素，干点啥事不跟任何人打招乎，由着性子来。就说那事吧，心血来潮扑上去就干，从来不跟老婆商量，有时身子不便气得老婆独自哭一回。
这不，又犯错了。农村，旱厕所，有时方便的时候老鼠伸长舌头舔你屁股，六女婿有点不太适应，买了几十包老鼠药，在夜幕的掩护下撒入院内。第二天一早老鼠死下一片，正在得意之际，老太太放声大哭，比王大娘还吓人，四邻以为出了人命，一同围了上来。
黄大娘：“你给我滚！谁让你这么干的？把老鼠全弄死了，你们走后谁来跟我玩？以后拿什么证明我是活着还是死了？”
那么自信的六女婿这回没法淡定了，给的和要的这么不对等，再陪下去会出人命的。看来孝是个艺术活，不是谁也弄得来的。再说自己也六十来岁了，不是喜欢老婆，谁来研究这等屁事。撤吧。
撤？谈何容易！老太太整天以泪洗面。无奈又把大姐央求回来，先接下这个盘，俩人才慌慌张张逃了出来。
好险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