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古言】未展眉★76 梦里不知身是客
第七十六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敖绍一向擅长等待,可这一次却被西门宴使久久未来的回信弄得心绪不宁,坐立不安。
他在等待真相,却又惧怕真相。
距离玉简被送出已过了十余日。这期间他为了取信于云宓,又与伶瑶发生了三四次冲突。
虽知是在演戏,可伶瑶一次更比一次伤痛的神情,一回更比一回虚弱的应对,让他不由地恐惧起来。
言辞虽虚假,可伤害却真真实实地发生了。
万一有一天她将一切都信以为真时,会怎么样?
敖绍走进桃花林,那日万朵桃花的惊鸿一现油然在目。金色的光晕中,红衣女子翩然起舞,与记忆中的场景分毫不差,可是,心却烦躁不安。
敖绍甩了甩头,竭力将被娇艳桃花勾起的燥热感强压下去,快步穿过桃花林,向庭院更深处走去。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水流声。敖绍寻着水声而去,在穿过一处假山石后,清凉的紫色跃入眼帘。
由紫藤花架搭成的凉亭中,素衣女子闭目而憩,好不惬意。可走近一看,却见她眉头微蹙,似有千般心结。
不过十来日未曾亲近,怎觉已过千年。
敖绍怔怔看着伶瑶的睡颜,忍不住俯下身,贴上她的唇,柔软而冰凉的触感像山涧流淌的清溪,冲刷走满身满心的燥热。
伶瑶似乎是服了药,睡的很沉,对于突如其来的骚扰没有丝毫反应。
这让敖绍越发放肆起来。
他轻轻拂过她略有消瘦的脸颊、下巴、脖颈,直直滑到胸口、小腹。因为怀孕,她的胸比以前更加丰满圆润,小腹也微微隆起。
敖绍将手轻轻搁在她的腹部,感受着由她的呼吸带来的均匀起伏。
他觉得很神奇。很难想象这里面竟然有一个小生命在不断生长,还是他们一同孕育的。
敖绍闭上眼,“咚咚”“咚咚”“咚咚”……擂鼓般轻微的震动从掌心传来。他的唇角慢慢地翘了起来,心则缓缓地沉静下去。
微风拂过,紫藤花簌簌飘落,带来一缕缕清爽的浅香。
所有的静谧都在这一刻被定格。
直到一声娇啼从不远处传来,敖绍才陡然惊醒,从软榻上一跃而起,退立在一旁。
伶瑶被他的动作惊扰到,张开迷蒙的双眼,黑曜石般的眸子晶莹明亮,似有水光流转。
敖绍的心猛的一揪一一她果然还是被伤到心了吗?
伶瑶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敖绍,连忙揉了揉眼睛,偷偷攒去眼中的水雾。
再抬头时,那个红色的身影已经来到敖绍身边,亲昵地挽上了他的臂膀。
云宓娇笑道:“哟,伶瑶妹妹怎么又哭了?绍,你不是又骂人家了吧?”
敖绍闷闷道:“我没有。”
云宓给伶瑶递去一块丝帕,安慰道:“妹妹快别难过了,你有孕在身,总是这样哭哭啼啼的对身体不好!绍就是这个臭脾气,一旦不高兴,就专捡着刺人心的话说,但其实呢,都是刀子嘴豆腐心。我一会儿替你好好教训教训他,让他可不能再这么欺负一个孕妇了!”
伶瑶接过云宓染着浓烈桃花香气的丝帕,扬起头,微微一笑,“多谢王姬关心,伶瑶无碍。不过是刚刚睡醒,被风吹迷了眼,与仲卿无关。”
这是她第一次在现实中与她面对面一一这个她心中最惧怕的存在。
她以为自己会胆怯,会恐惧,会慌乱地一塌糊涂,可没想到,当回忆走进现实,一切都变得鲜活起来时,恐惧竟然消失了。
她迎着云宓一闪而逝的怨毒眼神,寸步不让。
失控的感觉让云宓脸色一沉,转身又换上娇媚可人的表情挽住敖绍,“绍,既然伶瑶妹妹没事,你就陪我去看看新嫁衣嘛!”
敖绍本能地向伶瑶看去,只见她眼中毫无波澜,唇边噙着若有若无的笑,仿佛根本不在意这一切是否与她有关。
敖绍只觉心头一梗,说不出的闷燥。
“走吧!”他挽紧云宓,转身离去。
待两人消失在假山之后,伶瑶才猛的放松下来,整个人萎顿地靠在软榻上。
虽知是在做戏,可心仍旧刺痛难当。
若是可以,她真想当即用秋水剑将云宓那颗脑袋砍下来,让她那双讨厌的眼再放不出勾人的光,让她那张讨厌的嘴再吐不出媚人的话,让她那具妖娆的身再也近不了敖绍的身。
只是,杀她容易,却会失了敖绍的心。
所以,她要除去的不仅是活生生的她,更是敖绍心中的她。
白日还是晴空万里,入夜便暴雨滂沱。
伶瑶独在房中,望着橘色的灯焰发呆。小小的火苗在她眼前扭动、跳跃,活像一个被绑在炙热铜柱上烧死的人,挣扎着发出痛苦的惨叫。
而她,也确实听到了惨叫。
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像舌头被割掉般闷钝而凄厉的惨叫。当惨叫声停歇时,另一个尖锐而枯哑的声音缓缓响起,许多低沉的声音应和着加入,旋纽成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吟哦声在空气中旋绕,回荡。
伶瑶认得那声音,那是远古最残忍的诅咒。
中诅咒者,生不如死,死不能安。活着,要承受世间最极烈的痛苦,死后则会坠入地狱继续经历生前的痛苦,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永无宁日。
火光之中,伶瑶看到了声音的主人。
那是一个年轻女子,浑身布满鞭伤,皮开肉绽,被牢牢地钉在十字架上。
从掌心到大腿,每隔一段便有一颗中空的铜钉钉入女子的身体。铜钉尾宽头窄,将所钉之人体内的鲜血一点点放出来,让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血流尽而亡。
女子微微张开的口中尽是血沫,脚下躺着一截断舌。
一名魁梧的男子蹲在她脚下,正用一把石刀一点点割开她的皮肉经络,露出森森白骨。
见骨,男子便操起一旁的石锤,狠狠砸向女子的小腿。一锤,又一锤,一锤,又一锤,直到骨头断裂,骨肉分离,他便用力将骨头拔出,丢进一旁的大铜锅中熬煮。
女子定是痛极了,但舌头被割,鲜血被放,她只能呜咽着发出微弱的呻吟,直到男子将她两条腿的骨头全部拆下。
伶瑶已无法忍受。
当男子举起石锤,用力砸向女子的胸口时,她发出了凄厉的尖叫,“不一一”
“醒醒,伶瑶!快醒醒!”開温和的声音从远方传来,一股温暖的灵力随之注入身体。
伶瑶睁开眼,对上了開焦急的脸,“殿下……”
“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有哪里不舒服吗?”
伶瑶正要摇头,忽然瞥见一抹鲜红,定睛一看,袖口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滩红晕。直到口中传来淡淡的腥味,她才知是自己吐血了。
难怪開如此着急。
她展开笑颜,宽慰開道:“我没事,不过是做了个噩梦,被吓地咬破了嘴唇才流血的。”
開仍不放心,运起灵力在她体内走了一圈,确定无碍,才长舒了口气,“吓死我了。我一进来就见你伏在桌上昏迷不醒,唇边还有血,还以为你遇害了呢!”
伶瑶笑道:“就算她再跋扈,也不敢在这旖云殿里杀人吧!”
開苦笑,“听说你今日见到她了,怎么样,她有没有为难你?”
伶瑶道:“她忙着在仲卿面前扮演大度贤妻,自然不会为难我。不过……”伶瑶拿出云宓给的丝帕,递到開面前,“我之所以会做噩梦,恐怕就是因为它吧!”
開挑起丝帕,放到鼻下小心地闻了闻,不禁皱眉道:“这香味……”
“很浓的桃花香吧!只不过其中掺了些葶苎,仲卿的古怪应该就和它有关。”
“你是说,她对仲卿下了迷药?”
伶瑶点点头,“葶苎原本是有提神醒脑的作用,但若与桃花香混合,再配合施以具有暗示效果的法术的话,要控制人心也是可以的。之前我去检查秋千架,发现绳子的断口十分整齐,应该是被人在一瞬间切断的,桃园之行本就是个局。”
開蹙眉,“父王这个局布的还真大,真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想做什么暂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何以同云宓王姬合作?如果说仲卿是杀女娲的直接凶手,那他才是罪魁祸首啊!我们现在更应该考虑云宓王姬的目的是什么?”
開盯着她,道:“你似乎从来没有怀疑过云宓王姬的真假啊?”
伶瑶嘲讽地弯了弯唇角,“桃花违季盛开,秋千绳在一瞬间被锐器割断,料定仲卿一定会出手相救,如今天帝山上能同时做到这一切的,怕是只有蚩尤一人了。而能让他如此倾力相助的,只可能是真正的云宓王姬。”
開叹了口气,“父王,仲卿,蚩尤,没一个是好对付的人啊!接下你准备怎么做?”
伶瑶想了想,道:“麻烦你明天将葛胡师傅请来,就说我身体不适,请他来问诊。其他的,恐怕我们也做不了。”
“按兵不动吗?”
“当初和仲卿一起寻找龙王剑时,仲卿曾教过我,在不知道敌人目的前盲目出击,反而会给敌人空子钻。不如以静制动,只要敌人有所图谋就一定会采取行动,只要他一动,我们就能猜出他所图。”
開看了她一会儿,感慨道:“唉,仲卿能有你这样护着他,真是三生三世修来的福分啊!”
伶瑶赧颜笑道:“殿下过誉了。”但心中却丝毫高兴不起来。她当然知道天帝想要什么,却也不知天帝到底想要什么,那日天帝与她说的话,她至今未参透,不过却直觉地感到与她的身世有关。
难道说,只有当她搞清楚自己究竟是什么人时,一切的答案才会水落石出吗?
那她,究竟是什么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