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知凉征文大赛—初赛】茶思
冬日午后的暖阳里,捏一簇英红九号在杯中,用80度左右的开水冲下去,静等着纤细的茶叶舒展开来,随着茶水逐渐变成红褐色,一股暖暖的香气便缓缓上升。
我这样的喝茶法,在南方会被认为极简陋。
南方都喝功夫茶,要茶盘茶壶茶漏小茶杯等各色工具齐全,不断地煮水浣杯,引壶注水,专人伺候在侧,方能极讲究地品尝到茶叶最新鲜绽放的香味,茶过三巡,便被认为色味不佳,于是弃旧换新。
我承认,若是论品茶,功夫茶绝对是最专业的手法,整个流程宛如艺术,纤手起落间风范十足,茶未入口,那种清新风雅就似乎已让人洗掉了一些心头浊念。
记得平生第一次喝功夫茶是在福建的一个旅游景点,我目不转睛地看着穿汉服襦裙的美女这样气定神闲地冲茶,那种举手投足的仪式感几乎令我惊艳。
可是日常生活中,我还是习惯了最简单的喝茶法。一杯浓浓的茶,酽酽地喝下去,喝完续水,直到越来越淡。茶叶一生的意义,仿佛只在杯中绽放的那一刻,为此,我愿意让它自由在杯中敞开了润泽,接受越喝越淡的过程来延长它这一生,而不是在考究地饮法中,太过于短促享受它的清香。
我喝茶的习惯,是从小被外公养成的。
我才六岁多的时候,因为爸爸身在军营,我跟妈妈哥哥常年住在外公家。每天中午下了早学,跟哥哥一路小跑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阳台阔大的的扶手栏杆找茶喝。外公每天最紧要事之一,就是在阳台晾几大杯温热的茶水供全家人解渴,他老人家最钟爱的紫阳毛尖,沏在几个一溜排开的大大的旧搪瓷杯里,碧绿盈盈,散发着清冽的香味儿。
那时候没有人说小孩子要少喝茶的道理,我只觉得喝了外公沏的茶,神清气爽,明净无比,回家路上的日晒与疲乏也在咕嘟咕嘟的畅饮中消失殆尽。喝饱茶水,便跟哥哥在阳台上翻看小人书,引得外公外婆连连夸赞,夸自己的外孙爱看书有出息,言语间充满了宠溺。
外公是个火爆性子的老人,从我记事起,全家人十几口人,过的是家长制的大家庭生活,几乎所有事务,都离不开外公外婆威严的过目,以及指挥。几位舅舅,在他的强有力管理下,每天下班不管多晚,都会集中在外公家的堂屋里,回答外公的各种问话,聆听训导。每每外公听完讲完之后,外婆给大家端上烫烫的热汤圆,或者甜酒酿,当作宵夜,吃完,舅妈们帮忙归置好碗筷,才分头离去。
儿时的我,每每看到在人前活泼开朗的舅舅们一遇到外公就俯首顺从的样子,就感到又好笑又奇怪。那时候家里只有我跟哥哥两个孩子,外公只有对我们两个,是满怀宽容的。暑假里,外婆看我跟哥哥温过功课实在百无聊赖要生事儿,又哄不下午休,就给我跟哥哥交代任务,在午休时刻掐好一筐黄豆芽儿。把每一根豆芽菜掐掉细细的根部,这种事实在太磨性子,我们掐完一半的豆芽根,便耐心用完,于是将半筐豆芽儿揉得碎碎的,胡乱拣出来豆芽根,就溜出去玩了,惹得午睡起来的外婆气得唠叨个不停,这两个小兔崽子,让人想也没想到咋这么鬼大呢!结果,外公对这样捣蛋的我们,得出一个结论,这两娃聪明……长大后,远离家乡,外婆早已过世,外公也渐渐风烛残年,每每想起外公外婆对我们无底线的疼爱,心中涌起的总是一阵揪心的想念和无边的愧疚。
8、9岁的时候,我们小家四口随爸爸转业迁回老家。在新家读书的日子,不能中午回家了,爸爸知道我喜欢喝茶,便也像外公一样,用他转业留下的,跟宝贝一样珍惜的绿色行军水壶,每天装上热热的茶水给我带到学校去。那时候已经有冰棍儿雪糕之类的零食,可我都不喜欢,我就喜欢爸爸每天给我带的茶水,再说,有爸爸最爱的水壶背着,心里别提多得意了。
可能是心疼女儿几乎没有多少零食吧,不知道爸爸从哪里得了一瓶食用香精,香草味儿的,每次爸爸在我的水壶里滴一两滴,整个茶水就散发着淡淡的香甜的味儿,惹得我的小伙伴儿们纷纷跟我要香茶喝,往往不到半天,就茶壶见底。
爸爸的茶,一沏就沏了好多年,直到我读了高中,开始了最早出门最晚睡觉的苦学日子,才开始打理自己的事儿。爸爸能做的,就是在每天晚上回家后,给我煮一大碗酸汤哨子面,看着我狼吞虎咽地吃下去。
我喝茶,就是这样成为了根深蒂固的习惯。工作后,没有旧时的搪瓷缸,也没有爸爸的军用水壶了。我便常用大杯子沏茶,只有在大口大口的喝茶时,才能找回儿时外公的茶、爸爸的茶那种解渴的味道。
如今,很多饮料成了孩子们的日常解渴之物。女儿在我的熏陶下,也喜欢喝一点淡淡的茶水。对我来说,喝茶无关文化,无关健康要义。忙碌一天的工作与家务后,只有大口喝几杯茶,才能压下心头的浮躁,找回神清气爽的踏实感。在淡淡的茶香里,我时常一次次想起外公外婆,爸爸妈妈,想起遥远的家乡和童年。
如果说人生如茶,我祈祷他们,能够走过浓酽的年轻时代,走过绚烂的盛年,也拥有一个淡淡的,清甜的,余味无穷的晚年,让生命的茶不断地续水,越长越好,越慢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