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闲话｜夜半清醒录

文/南城以南hong

躺下之后，黑暗裹挟着周身，我像一尾鱼，悄无声息地滑入了这片深浓的夜色之中。白日里疲惫不堪的身躯此时却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困倦，只留着一双眼睛，在暗夜中固执地睁着，如两盏不肯熄灭的灯。

我先是尝试数数，从一绵延至百，又从百倒回一。然而数数者原本就是执意清醒的守夜人，数字仿佛落进深井的石子，非但没引来睡意，倒激得意识愈发清醒起来。辗转间，身体如烙饼般翻覆，压得床铺吱呀作响。皮肤灼烫起来，竟也渗出了汗，仿佛身体内部也点着了焦躁的火焰。窗外空调外机执拗地嗡鸣着，如同永不停歇的夜虫，啃噬着夜的寂静。一只蚊虫也乘机低低吟唱，声如游丝，时断时续，又清晰得直钻进耳朵深处，让人不得安宁。

墙壁上电子钟的数字红光，固执地变换着，一分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我凝视着那幽幽红光，仿佛被吸入了时间荒芜的沙漠——这时间，难道真是被黑暗凝固住的水滴么？

我索性翻身坐起，索性披衣而起。窗外远处，街灯孤寂地亮着，昏黄的光晕里飘浮着几缕微尘，宛如游荡在深夜的幽灵。倏忽间，街灯灭了，最后一点光也被黑暗吞噬了。我心头一紧，刚升起的一点朦胧期待也沉入夜色深处。远处的车辆驶过，车灯如流光一般，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驶入更深的黑暗里。这光影倏忽明灭，正像某种不可捉摸的命运，徒然在眼前闪烁，却终究是别人的旅程。

偶然间，幼时曾与伙伴在月光下追逐嬉戏的片段突然浮现。那时月光如水，笑声朗朗，无牵无挂的欢乐。可如今，那皎洁的月华竟也似被城市霓虹吞噬了，连带着那些无忧无虑的旧时光，皆沉入记忆的深渊中去了。我竟不知，究竟是黑夜格外漫长，还是这现代人灵魂的伤口，于夜深人静时更易隐隐作痛？

辗转反侧，终究敌不过这清醒的围困。我终于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板上，凉意直刺上来，我打了个寒噤，反倒觉得一阵轻松，倒像囚徒挣脱了枷锁般畅快。我索性在书桌前坐下，扭亮了台灯，那光线虽小，却终于划破了沉沉黑暗。

打开电脑，指尖在键盘上划动，“哒哒”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此刻，夜气渐凉，灯影微黄，思绪在文中游走，心底反而渐渐安宁下来。窗外，虫鸣已不知何时停歇了，夜色似乎也终于渐渐稀薄，天际隐约透出些微的亮色。我停手谛听，世界只余下指尖与文的絮语，还有那渐渐淡去的夜的声音。

失眠夜半，原来竟是灵魂被无形之手唤醒，在万籁俱寂中与自我相遇的珍贵时分。白日里被喧嚣掩埋的思绪，此刻终于浮出水面，得以在纸上呼吸。原来清醒的痛苦，竟也远胜过麻木的睡眠——此际方悟：生命里有些清醒，注定要独自泅渡长夜，在无眠的寂静里，才听得见自己最真切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