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红楼梦（13）

第十三回 秦可卿死封龙禁尉 王熙风协理宁国府

在上一回的结尾时，黛玉的父亲林如海患病，特要接她回去。因贾母疼爱不舍，一定要她再来，派了贾琏送他回家。所以，接下来在贾府比较重大的事件中，贾琏和黛玉并没有参与其中。

这个重大事件就是秦可卿的去世。

秦可卿在魂归之前，她与王熙风有很长一部分的一段神交之谈。但是，最主要的是秦可卿是在警醒王熙风，这个部分看起来很虚幻，可是透过表面，不难发现这两位掌管贾家两府的人对贾家未来的走向都是清楚的，特别是秦可卿，她可能比王熙风管理的事情更多，因为宁国府这边是长子，除府里之事，还有家族内部事情要打理，在某些事情上，秦可卿可能知道得更多。

秦可卿和凤姐儿感情好，有一部分大概是她们俩处境相同，面临着同样的问题。有时，我在想，凤姐在恍惚中与秦可卿的这些谈话有没有可能就是她们日常谈论的呢？而秦可卿所警醒凤姐的话是不是就是她对凤姐的临终遗言呢？

得知秦可卿去后，我们看看下面几个人与秦可卿有莫大关系的反应是什么样？

王熙风：吓了一身冷汗，出了一回神，忙忙的穿衣，往王夫人处来。凤姐或许还有些不相信，她要过去宁国府，所以先到了王夫人这里确认。

宝玉：宝玉也是在梦中惊醒得知，然后心里像刀戳了一刀，口喷鲜血。宝玉是个十分心急的人，内心敏感，对在意的人和事都十分的上心、认真，因此伤害也是最大的。他拗过贾母，连夜到秦可卿的灵前痛哭了一番。

尤氏：犯了胃疼旧疾，睡在床上。我一直不理解的是尤氏，因为旧疾犯的太巧了。按理说这么好的儿媳妇去世了，尤氏应该是最心疼的那个，前面铺了那么多，在秦可卿终了的时候，她却在犯病，像是在躲一般。

贾珍：恨不得代秦之死，哭的泪人一般，然后请道、僧作法事，又选上好的棺木，还要为此捐官，前前后后忙个不停，这样的反应让很多人怀疑。我常常将这一回和贾敬去世的那回结合在一起看，发现很可笑。可笑的是他超出了常规的行为，你不知道他弄出这么大排场的原因在哪里？是因为那段说不清、见不得光的关系？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呢？

贾蓉：读这一回时，我发现很难找到贾蓉。我们也看不到他的反应，然后贾珍让他去干嘛就干嘛，很像是一个局外人，似乎唯一有交集的地方就只有用了他的名义。

宝珠、瑞珠：宝珠触柱而死，瑞珠甘心愿为义女，誓任摔丧驾灵之任。她们俩只是秦可卿的丫鬟，可是她们一个愿意为秦可卿而死，一个可愿意为秦可卿守孝。不知道为什么，读到她们俩，我总会想起贾母的丫鬟鸳鸯，我想她们似有一些相同之处，或者说有类似经验。从另一面说，我们可以知道秦可卿对待下人是与凤姐不同的。

那么，秦可卿的葬礼有多风光呢？

贾族从代字辈到草字辈全都来了人，然后秦家、还有尤氏亲属。停灵四十九日后，请108位僧诵经，99位道士打醮，而后还请各五十位僧、道按七作好事。可是，贾珍觉得还不够，后面又为贾蓉捐官，以得诰命之人的规格来办。这样一来，来往的人就更多了，场面更加热闹，简直人多得招待不住，又因尤氏病倒，所以后面宝玉向贾珍推荐了凤姐来主持。

其实，这样多的文字来描述的葬礼，我没有读到一点儿的悲伤，反而不及秦可卿生前与凤姐的那几次谈话伤感，也很难走进去，你会感觉很乱，很吵闹，给人感觉不是丧事，像是喜事。

想象这些热闹的场面，我会不经意看到贾瑞的丧事，我们很难知道曹雪芹为什么要把她们的丧事放在一起写？然后一个写得草草了事，一个写得热热闹闹。一个让人觉得悲凉，一个却没有一丝悲感。

在很多地方村子还保留着这样丧礼大操大办的风俗。以前，我看到过有人停灵时，家里面请古乐师、然后还有请乐队唱歌，还有些人会请人来唱戏，热闹到半夜。他们还会对比，就觉得场面越大越热闹，他们就认为孝子越用心，越孝顺。可是，我从头到尾没看到孝子哭过，甚至守夜还打起麻将。我想是不是这种热闹其实是已经压住了情绪，所以参加葬礼的人也没有那么悲伤，本想去劝慰几句主人家，结果发现他和别人聊地甚欢，整个看来像是一场聚会。

然后，乐队、古乐会一直搞到半夜。所以，有时候有人太吵闹了，那个不耐烦的人会找出来骂：“你家死了人了！”，我就觉得丧礼应该是一群人在回忆，而不是吃吃喝喝，然后走了之后还举得很累。孝心也不应该是比排场，不是出殡时抬着棺到处巡街，更不是三拜九叩，这些都是做给人看的排场，能表达什么？

我不认为贾珍这样做是出于真心，他或许是愧疚，又或者是为了脸面。

当贾珍来找刑夫人、王夫人说要凤姐协助理家时，凤姐是很规矩的，她没有立刻选择承应下来，而是没有说话，然后有丰富的内心活动。她在什么时候说的话呢？在王夫人被贾珍打动之后，她才出来说：“大哥哥说的这么恳切，太太就依了罢。”听听这口气，似乎是有一股央求，然后明明是求她，现在好像是变得在求王夫人。

因为凤姐喜欢揽事办，有才干，也有能力办好事，书后面也有一句诗评价她的治家才能：“金紫万千谁治国，裙钗一二可齐家。”可是凤姐从嫁过贾家后，没有办过像葬礼这样的大礼，所以其实凤姐是很愿意来做这件事的，然后利用这件事来服众。事实上，凤姐的管理确实有自己的一套，我常常跟人跟人开玩笑说：“凤姐儿可能算不上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但绝对的是一个公司好高管。”我们在现实中也会常常遇到这样的人，她的业绩很好，管理能力强，跟客户关系也好，可是奇怪的是她的家庭矛盾很大。可能在日常忙碌的工作里，我们很难去平衡，在扮演众多角色时，我们会不经意地串戏，我觉得这是我们应该去克服的。

凤姐儿很了解宁国府的弊端在哪里，立马她就总结出五条，你会看到这五条都是与人有关系，她没有去想明天的一件件事情。很多时候，我发现很多管理的人都是首先在管事，没有管人，应该是反过来的。

读到凤姐这回协理宁国府，我会想起贾母的葬礼，也会常常拿来对比着读，就觉得人世间的那种物是人非、时过境迁的伤感非常的强烈，也觉得贾家的衰败不主要是财力、权力上，更多是人。

最后谈谈：

这一回讲的是秦可卿的死亡，记得在第十回的时候，我们有讨论过秦可卿的病，我曾有欠一个解释。

在很多地方，我们看到凤姐和秦可卿的处境是很相同的，也可以说是贾家两府的一个处境，就是一种骑虎难下的两难，已经不能达到一种平衡。家里出现这样的处境，最难的就是当家人，而且其中最最难的又是秦可卿，因为她是长房里的管家少奶奶。秦可卿又是那样不是很好家庭出身的女孩子，可她能嫁到贾府，我想与她要强的个性有关系，所以她什么事都要做好，而且她没有帮手，没有人帮她出主意。

凤姐有贾琏，在很多事情上，贾琏是可以帮凤姐分担的，虽然是一种女强难弱的夫妻关系，可他们的夫妻生活确实很和谐，但是秦可卿和贾蓉就不一样了，你看不懂，甚至看不到他们的感情在哪里，而且贾蓉好像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人，每次他出现就是他夫亲贾珍叫他作什么，然后他来照办，他自己也不会主动去要做些什么，或者分担什么，我常常怀疑贾蓉有点时来疯，有时候正常，有时候有点神经。

从贾瑞的死到秦可卿的死，紧接着这两回都在讲死亡。然而，现实在我们避讳这样的话题，甚至有时初一、十五，家里面连“死”这个字都不让说，小时候就偷偷地说，以为会发生什么倒霉事，可是没有，可笑的是反而在街上捡到两块钱。避讳死亡话题，是因为害怕死亡，我曾写过一篇文章《在小道上的思考》，在里面我有问过自己一句问题：“我以后会怎样死去？”。我们应该想想这个问题，也许知道了人生的终点，我们才算是出发。

当然，人生最让人苦恼的是它不断地在变化，难以预料，可是我们大概可以知道为什么而死，然后可以看淡，可以不恐惧，无论是以怎样的方式！

贾瑞和秦可卿死前都与凤姐有交集，一个是虚幻的物像，一个是真实的灵魂，一个是死后的骷髅，一个是警醒的箴语，他们的死亡带来的价值不一样。我有时想到这里，我会回忆起很多我认识的故去的人，我发现他们给了我很多警醒。

死亡是一个太大而且世人谈得太少的话题，所以它不是三言两句讲得清楚的东西。《红楼梦》里有讲过很多次，下次在章回中，我们再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