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陈之诗谶—再读陈寅恪《柳传》三〇、2024-03-12
宋诗“湘帘此夕亲闻唤,香奁此日重教看。乘槎拟入碧霞宫,因梦向愁红锦段。”句,先生笺释,以为是描写陈柳今日之因缘。宋征璧古典用李商隐《碧城》三首,今典用陈子龙《自慨》诗句;先生评曰“古典今事融会为一,甚为精妙,然今日读此诗而能通解者恐不易见也。”颇为自矜。
宋征璧《秋塘曲并序》有“(河东君)且出其所寿陈征君诗”言,先生以为既是“湘帘此夕亲闻唤,香奁此日重教看”之描摹也。表面上是说河东君出示“寿陈征君诗“,大概还暗含陈柳终于可以”亲闻唤“、”重教看“也,不必如此前之徒闻其名,不识其人,或如在陈媚公寿宴上,只能默默相望,“隔坐送钩”也。“乘槎拟入碧霞宫”者,当然是指今日之乘舟泛波白龙潭,然而若结合李商隐诗句,陈子龙前诗,更能体现出陈柳之因缘也,故而先生评为精妙。
李商隐《碧城》三首:碧城十二曲阑干,犀辟尘埃玉辟寒。阆苑有书多附鹤,女床无树不栖鸾。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若是晓珠明又定,一生长对水晶盘。 对影闻声已可怜,玉池荷叶正田田。不逢萧史休回首,莫见洪崖又拍肩。紫凤放娇衔楚佩,赤鳞狂舞拨湘弦。鄂君怅望舟中夜,绣被焚香独自眠。 七夕来时先有期,洞房帘箔至今垂。玉轮顾兔初生魄,铁网珊瑚未有枝。检与神方教驻景,收将凤纸写相思。武皇内传分明在,莫道人间总不知。
先生首先引他人笺释李诗,以为“碧城”就是宋诗所言“碧霞宫”,此处有陈子龙诗句之今典。陈子龙《自慨》:欲驾飞轮伫玉宫,岂将剑术学袁公。难谐紫府仙人梦(予七八岁时,梦天阙榜名题云:“乘槎入北海,紫府录清虚。”),近好华阳处士风。黄石传书开爵土,青禽敕使属英雄。可知不碍封侯事,四辅三官道未穷(余近好读《真诰》,故有华阳之句)。陈诗言“伫玉宫”而不能,盖其梦有“乘槎入北海,紫府录清虚”之自注,正是李诗三首之第一首意:男子相思女子也,若有可能,必要“一生长对水晶盘”;宋诗高明就高明在这里,自己不言,借李诗言女子之相思男子,就是李诗第二首也。首句云“对影闻声已可怜”,宋氏用以指河东君当时“影怜”之名,既是说,柳氏亦有“鄂君怅望舟中夜,绣被焚香独自眠”之意也。
宋诗第四句“因梦向愁红锦段”,红锦段典于 温庭筠《偶题》:孔雀眠高阁,樱桃拂短檐。画明金冉冉,筝语玉纤纤。细雨无妨烛,轻寒不隔帘。欲将红锦段,因梦寄江淹。是用温诗表明“寄江淹”之意,江淹者,河东君也。恰是李诗第三首所言,有情人终成眷属。
此为某初见以诗表诗,宋征璧完全以李商隐之三诗,表达出陈柳此时之关系,无怪乎先生评为精妙,言知其精妙者不易见也。然而,典故就是典故,此时二人爱情甜蜜,非是李诗之“武皇内传分明在”,陈诗之“难谐紫府仙人梦”之时。然而二人之爱情终不果,先生诧异曰:陈杨关系未能善终,岂“难谐紫府仙人梦”之句乃其诗谶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