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幻录 | 离别意
船在河中央摇曳，摇橹划过水面，扰得波光闪动。酒馆窗边有一碟花生米，油亮的表皮沾着盐粒。见坐在酒馆窗边，右手托腮，沉浸在姑苏城温润祥和的氛围中。她时不时会打几个喷嚏，看样子金陵的雨让她受了凉。
这时，不远处一艘小船上的男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男子留着乌黑长发，用布带简单地束于脑后，扎地有些低，一身素净的藏青色，服饰上没有任何花纹，也没有佩戴荷包或是玉佩，他抬左手递给船夫银子时露出的手串，算是他唯一的装饰了。见喜欢他露出的手臂，微白的皮肤能看到略微凸起的青筋，线条饱满，但不过度。也许是感觉到了身侧灼热的目光，男子转身看向了趴在窗边的见。
“巧了，是我喜欢的单眼皮。”见一边偷偷在心里嘀咕着，一边看着男子出神。
男子并没有觉得身为女子的见失礼，反而对她微微一笑，似乎是在回应她的欣赏。
“姑娘，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男子走进了酒馆，直接走向了见的位置，他从容而有分寸地靠近，让见很欣赏。
“好啊。”见很高兴地答应了，四处漂泊，与人拼桌是常有的事。
“听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男子放下包袱。
“从北方来。”见扔进嘴里一粒花生，“你呢？”
“离这不远的地方，还是南方。”男子也将一粒花生丢到了嘴里。
见没有问男子从哪来，北方是个很模糊的地方，离这不远的地方也是。
“来这办事吗？”
“不是。”
“还回去吗?”
“短时间内不会了。”
“一样。”
二人相视一笑，碰了碰酒杯，见刚抬起酒杯，却被男子伸手挡住了，而男子自己却一饮而尽。
“你也不会留在这里吧？”男子问道。
见笑了，她摇了摇头：“还真是人以类聚。“
男子大笑起来：“没想到有生以来遇到的第一个知音竟会是一个女子，过去真是我狭隘了，原是无论男女，都可以心怀四海。我自罚一杯。”男子敬向见，再次将杯中酒饮尽。见看着他的喉结在跟随着吞咽运动有节奏地动着，几缕碎发垂在他颈间，让她非常心动。
男子放下酒杯，转头看了看窗外，姑苏城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进入了夜晚，灯笼在风的吹拂下摇曳在河道两侧，飘渺的唱曲声传来，似是情人温柔的呼唤。男子又看了看同样欣赏着窗外风景的见，眼神有些迷离，他觉得好像那些呼唤是从她的眼中传来的。
“我好像有点醉了呢。”男子转动着眼前的酒杯，笑容中忽然流露出一丝细微的苦涩。
见没有说话，拿过了男子眼前的酒杯，自己倒了一杯酒，而后一饮而尽，她抹了抹嘴巴，对着男子笑了，乳白色的牙齿，有点贫血的牙床，让男子有些心软。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他们用聊天来抵抗着这种流逝。旅途中的见闻、每个地方的过往、偶然遇到的有缘人、看似寡淡的无数次告别……漫无边际、无拘无束的谈话，让他们初次感受到了过去的痕迹，原来只是在沉默中才会淡忘过去。同时他们也意识到，对方根本就是世上另一个自己，可这并没有带来完整感，短暂的合并过后还会有什么呢？。
“寒地的雪，渔村的海鲜，金陵的雨。”
“都没能留住你。”男子接过话来，大笑着，刚刚的苦涩和心软都消失了，“真是个野丫头啊。”
“还是你比较厉害，家里的饭菜都留不住你。”见又吃起了花生米。
男子微微一愣：“你？”
“家很远，海也很远。”见的笑容中并没有男子预测的忧伤。
“要去看海？你不是？”男子自言自语，“已经不是为了海了啊。”
见微笑着看着男子自言自语的样子：“那你呢？你为什么离家？”
“可能是为了遇见你吧。”男子笑容狡黠，忽而话锋一转，“失礼了，失礼了。你应该看到了吧，我带着的那些东西。”
在外面混久了，警惕已经混成了习惯。从男子出现在见眼前开始，她就已经把他身上的每一处都观察了个遍：“画具。”
“嗯，世上有不尽的风景。”男子看了眼画具，又看了看窗外的景色，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真是羡慕你，起码还可以卖画换钱，我都靠打杂。”见伸出了右手，给男子指了指手上地一处茧子，“看，最近刚磨出来的。”
男子微微抬起右手，又迅速放下，他只是看着见认真的样子笑了起来：“我来给你画个画像吧？”
“不，不要。”见很干脆地拒绝了，“给我是浪费，给你是累赘。”
听了这话，男子皱眉看着见的眼睛，见直视着他，表情同样复杂。沉默与暧昧搅合到了一起，让人很不痛快。忽然，阵阵钟声传来，打破了沉默。
“我该走了。”男子微笑。
见笑着对他摆了摆手，并没有说出那句“后会有期”。一切都会自然而然发生，然后自然而然结束，因果循环，无主无数，何必在意呢。
船夫如约出现，带着憨厚的笑容向男子挥手示意，男子一手拎着行李，一手回应着船夫。
“我有东西给你。”二人异口同声，男子掏出了一把做工考究的匕首，而见拿出了桌下的佩剑。
“果然。”他们相视一笑，交换了“礼物”。
见目送着男子离开，走到大门口时，男子蓦地停下了脚步。
“你知道离别的意义吗？”男子并没有回头，离开了，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夜晚的薄雾中。
恍惚的灯光下，见正把玩着那把小匕首：“谢谢。”
翌日清晨，见按照自己的计划，离开了姑苏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