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亲的故事

我外婆在世的时候生了七兄妹，我母亲排行老四，是众兄弟姐妹中，最不省心的一个。

在她还没有和父亲结婚前，曾经瞒着家人离家出走，从西南一个终年不下雪的小镇，独自跑到远方。

出走是件不容易的事，原本要做很多准备，但母亲没有，她走的那天也没怎么准备，或许是读书疲倦了，也有可能打猪草累了，想去外面看看。反正她就这么潇洒地走了。走的那天不是什么纪念日，没有找谁算过，更不是因为失恋，完全是她自然而然的决定。

走的那天是大白天，没人知道。这得益于外婆生的孩子多，顾不过来。到夜里睡觉，清点人数，一家人怎么找也找不到她，急得团团转。这时母亲早已从镇上的客车，转乘火车，踏上去往远方的旅程。

那年头穷人多，社会秩序好，人的心也是好的。母亲在出走过程中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她带着从年初一分一分省吃俭用存的零花钱，一路北上，从难上青天的山城，不断向广阔的平原前进，看过山川，见过湖海。起初，她除了向北走，不知道要去哪里。

列车摇摇晃晃，路过武汉，她朦胧中想起一次外公和外婆的对话。他们在聊天中提起一位亲戚，工作时调到非洲，近段时间回来了，在哈尔滨。那一刻，她决定去找他。

一路上母亲遇到很多好人，或者说，她知道如果要问路，求助列车上的工作人员最保险。她从工作人员那里得知，去哈尔滨没有直达的火车，只能坐车先到北京，再转客车。就这样，母亲靠一张嘴，两条腿，数不清轮子的列车，走走停停，奇迹般地踏上北京的旅程。

在北京的那趟列车上，她结识了一位顺路去北京读书的大学生。聊天的过程中，大学生得知母亲独自一人，到北京后，很热心地为母亲指路，亲自送她到乘坐哈尔滨的客运站才离去。

也不知走了几天，大概两三天吧，车驶进哈尔滨，母亲到站的第一件事是向站台上的工作人员说明情况，希望给镇上打电话，向家里人报平安。家里人在街道办事处得到通知，知道她到了哈尔滨，赶紧给哈尔滨表舅打电话，告诉他母亲现在的位置。就这样，母亲在哈尔滨呆了半个月，看完北方的大雪，回了家。

这件事以后，镇上的人都知道母亲是个性子野的人，多让着她。

几年以后，到谈婚论嫁的年纪，镇上的人介绍对象，径直介绍到村里我姥姥家。

那时外公外婆家开餐馆，我姥姥好吃，又是读书人，对吃有些讲究，每次到镇上行医，常会在馆子里刁难人。我母亲不喜欢招呼姥姥，因为他每次都要嫌这嫌那儿，不好伺候。

母亲第一次到我姥姥家，姥姥正在给病人做手术，没见到面。父亲在灶台前生火做饭。他14岁接姥姥的班，因为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姥姥读过书，被打成右派，等到平反，年纪大了，没法回去工作，最后姥姥决定让父亲接替他的工作。

在姥姥家，母亲收起了脾气，见到当时梳蓬蓬头的父亲，两人竟一见钟情。姥姥在屋里给病人动完手术，从屋里出来，见到母亲的第一句话是：「我以为是谁，原来是你这个『四妹儿』。」一家人开心地笑了。

从此，父亲和母亲在一起，直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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