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家 作家散文、随笔

刺状植物序列(八角刺)

2025-08-11  本文已影响0人  陈水河

刺    忆

老母亲的手掌上横着几道疤,是早年割猪草时被拉拉秧划的。她总说"不碍事",却在我小时候被刺扎着时,急得用针在煤油灯上燎过,再替我挑刺。针尖刺进皮肉的痛,竟比草刺本身更甚。

文友徐跃生提供

粘人草籽最是恼人。秋收时节,从田埂上走一遭,裤管便粘满了这些带钩的小东西。老母亲蹲在堂屋门口,就着昏黄的灯泡,一粒一粒地摘。她粗糙的拇指和食指捏住草籽时,关节会发出细微的"咔"声。我疑心她手上的裂口里,也藏着几粒永远挑不出来的草籽。

樟下山上的枣树早被砍了。那树上的刺又硬又尖,能扎透胶鞋底。老母亲曾在那树下捡枣,手背上总是带着血痕。她把枣在衣襟上擦擦就塞给我,我吃到的每一颗甜枣,都掺着她的血味。

早年回家,看见她坐在小板凳上剥毛豆。阳光斜照在她佝偻的背上,白发里粘着几根草屑。我想替她拿掉,伸手却碰着了什么尖锐的东西——她发间竟藏着一根干枯的拉拉秧刺。她浑然不觉,仍低头剥着豆子,皲裂的手指在豆荚间灵活地游走。

我突然记起小时候发烧,她连夜冒雨去采草药。回来时满身是泥,手心扎着几根香泡刺。她用那双手给我熬药,刺就混在药渣里,一起倒在了门槛外。

如今城里人把多肉植物养在精致的盆里,连仙人掌的刺都要修剪圆润。想起老母亲当年单人住在瓦房里,枕边放着一把生锈的剪刀,用来剪断生活中不断冒出的"刺"。她剪了一辈子,那些刺却从未真正消失,只是渐渐长进了她的皮肉,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今天也还会在衣裤上偶尔发现一两粒草籽,便舍不得摘掉。它们像是从故乡飘来的信物,提醒我:人这一生,总要带着些刺才能活得下去。

文友徐跃生提供


篱上刺

到梅江镇高山村落采风,知晓很多农家还是喜欢用八角刺作篱笆。这种带刺的灌木沿着田垄蜿蜒生长,将菜园子围得铁桶似的。我初到时不解其意,直到看见邻家阿婆举着竹竿,气急败坏地追赶一只偷菜的山羊——那畜生见了八角刺便远远绕开,再不敢靠近。

金大伯家的篱笆扎得最密实。老人家用柴刀将枝条削尖,一根根插进土里,不出半年就长成一道绿墙。有次我见他蹲在篱笆边,用粗粝的手掌摩挲着那些尖刺,像在检阅自己的士兵。"比铁丝网管用,"他咧着嘴笑,"还不花钱。"

八月里,八角刺开出细碎的白花,引来成群的蜜蜂。村里的小子们常趴在篱笆缝里偷看,被刺扎了也不哭,只把手指含在嘴里吮。金大伯见了就骂:"小猢狲,当心刺瞎眼睛!"转头却从屋里端出糖水来分。

深秋是红果的季节。那些玛瑙般的果实缀满枝头,在晨露里闪闪发亮。通化人从不去摘,说是留给过冬的鸟儿吃的。可鸟儿也精,只在空中盘旋,到底不敢落脚。只有最胆大的白头鹎,会悬停在刺丛上方,飞快地啄一口就逃。

去年腊月,乡里来了个收药材的商人,出高价要买这些老刺根。金大伯蹲在门槛上抽旱烟,半晌才说:"挖了根,明年拿什么拦野猪?"那商人悻悻地走了,雪地上留下一串歪斜的脚印。

如今我每次走过这些刺篱笆,总要多看两眼。新长的嫩刺泛着青黄,在阳光下几乎透明。它们不知道自己的锋利,也不懂得何为退缩,只管朝着天空生长。有时风过,那些硬叶子沙沙作响,像是在嘲笑我们这些瞻前顾后的城里人。

最坚固的守护,往往带着刺。梅江人深谙此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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