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桥依旧在散文

小桥依旧在,往事随风去(3)

2019-03-23  本文已影响212人  午夜咖啡_d8a5

我的三伯在当地曾经是个神人,懂天文、识地理、评历史、讲政治,进过部队做过侦察兵、发报员,复员后做过代课教师,后又上过卫生培训学校。在当时六七十年代也算是走过三关六码头的人。空闲之余爱捣鼓无线电半导体等各种电器,每天雷打不动收听广播新闻趣事。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信息闭塞落后,经常去宁波城里领市面的机会并不多,对外面世界的了解全靠一只半导体收音机。

小桥依旧在,往事随风去(3)

每当夜幕降临时分,辛勤劳作了一天的村民,饭后没什么娱乐节目,就自觉拿把竹椅聚在河边的小桥头上纳凉边聊天八只脚。小桥头由三条长长的青石拼成,估计小河原址上本没有桥,是由宋家的先祖们出资修了这座桥,于是就有了宋家桥头这个名字。

那时候的三伯光着膀子,一手轻摇一把大蒲扇,一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对着一大群每天背朝苍天面朝王土的农民老阿哥海阔天空地聊聊外面世界发生的新鲜事、烦恼事、开心事,谈笑之间,多少千古往事转眼成空,等到他讲得口干舌燥,听的人意犹未尽,关键时候三伯踩了刹车,然后拎着竹椅慢慢踱着方步回家睡觉去了。

在农村平时最喜闻乐见皆大欢喜的大众娱乐活动可能就是看露天电影了。电影放映地点要么是每个村小学的操场地上,要么是生产大队的晒谷场。我们村的露天电影院就在当时我们读小学的操场地。那时候公社的电影放映员既风光又招人骂,说风光,当村民问放映员这回放什么电影时,她总是一脸神秘莫测的表情吱吱语语地应付着;说招骂,每当电影放了一半,出现故障卡在那里或者半路出不了声音变哑巴电影时,如果放映员五分钟还没搞定,这时骂声开始此起彼伏,各种各样难听的骂声象夏晚的蚊子一样嗡嗡不绝于耳。当地的一些不安分子也开始推推搡搡蠢蠢欲动。每当这时候,我三伯就毛遂自荐,自告奋勇地登场了。经他三下五除二的捣鼓,电影画面又重新开始显现在苍白的屏幕上了。一次二次,村民就知道了我三伯的历害了。

小桥依旧在,往事随风去(3)

其实三伯的本职工作是个农村赤脚医生。六七十年代的中国农村医疗卫生条件可想而知,好多的百姓就医基本不出村外。他虽只是受过短短二年的中医培训,医学技能却涵盖内外妇儿中,没有医疗器械,凭着随身携带的三宝——听诊器、血压计、体温计走遍全村的角角落落,靠着望闻问切,和自己的潜心钻研,他积累了丰富的临床经验,成了当地村民心目中的健康守护神。

小桥依旧在,往事随风去(3)

现在每个医学生必须学习的心肺复苏术,在我三伯那里早就烂熟于心。记得有一次,小桥头边有个小姑娘不小心落水,待发现被救上来时已不省人事,最后是三伯竭尽全力用人工呼吸加胸外按压最终成功把把她从死神手中拉回来。由于三伯的妙手之术,加上他的聪慧好学,渐渐地在本村及周边乡里有一定的著名度,慢慢地村民尊称他为“宋大夫”。

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口碑,除了他的医术,最关键其实还是仁心。三伯除了医术高明,还时常能体谅农民的艰辛和不易。特别是那些得了不治之症的临终关怀病人,三伯总是能拎着药箱定期准时地出现在他们家里,并且设身处地为对方着想,话说得极为婉转。他的工作,诊治不分地点,时间不分昼夜,季节不分寒署,拎一只医药箱,穿东过西,奔走于田头地尾,坚持行医四十六年,为当地村民正常生活保驾护航,解决了他们的后顾之忧。

我的爷爷去世的早,奶奶一直守寡,临终享年八十八岁,其中少不了三伯这个儿子嘘寒问暖,时时关心守护。奶奶平时体弱多病,幸亏这个做三伯的儿子及时诊治,让奶奶转危为安,多次把奶奶从死神手中拉回来。

他不仅仅是个赤脚医生,而且还是个热爱村公益事业的志愿者。七十年代村民的主要电器是半导体收音机,使用过程中经常会出现故障,他在工作之余经常免费为村民修理收音机,有时象征性地收些零件费。村里的文化建设,只要有需要,他总是不遗余力地奔赴在现场出谋献策、不辞辛劳,仿佛这就是他份内的事。

1994年5月13日三门县六敖镇刘塘墩村41岁村民胡友银在海南村承包橘子地,下午干农活时突发心肌梗死,送到医疗站时已无生命迹象,其13岁的女儿跪在他面前哭喊着哀求救救他爸,是他牵头几位热心的村民,广泛发动群众,经三伯组织12位村民志愿者,分三组,为死者筹得善款6540元,交给其娘舅,特意交待此善款是为其二个子女读书专用。此事也惊动了鄞县、三门两地的新闻媒体,竞相报导南头村民的爱心善举,家属也写了大幅的感谢信张贴在村委会门口。

三伯除了给人看病,还能给鸡鸭猪鹅等家禽治病。在农村养鸡鸭猪等可是主要的副业之一,除了拿去到市场卖几个钱给小孩添一身过年的新衣服外,多余的还能逢年过节招待客人,给家人改善伙食。以前农村也经常发生瘟鸡病,现在叫禽流感,在我三伯手里,信手喂几颗药,或者关起来放到一定高度,过几天就没事了。即使无药可救,让村民直接放血煮煮吃掉了,也没什么大碍。哪象现在谈禽流感色变,搞得草木皆兵。

在农村生活过的人都知道当鸡、猪等长到一定程度就要阉割,否则就不会长肉,也因此出现了专门从事此业的手艺人,在各个村里四处转悠。我记得当时好象每阉割一只鸡是三毛钱,一头猪是五毛钱,当时一个十级的劳力在生队工作一天才记七毛钱的工分。那时三伯为了给村民省点钱,就自学了阉猪技术,免费为村民家的猪实行阉割。

小桥依旧在,往事随风去(3)

随着时代的变迁,半导体的淘汰,露天电影也逐渐退出历史舞台,农村也不再零散养鸡猪等了。三伯由于年事已高,也从赤脚医生岗位上退下来,但一刻也没闲下来。在自留地种菜,到海涂边捡柴,还每周一次到宁波老年大学学电脑和视频录制及编辑。用录像机免费为村里录制开心的、烦恼的事,及时传递给新闻媒体,一方面宣传了小渔村,又能为村民难决一些实际问题。

前年十一月份,宁波的地下世界估计禽流感高发了,人手不够。一向健硕的三伯在家里干活时突然毫无征兆地被召去帮忙了。当时我在杭州参加培训,正好双休日在家,接到堂姐的电话说三伯不行了被救护车送上来正在赶往医院的高速公路上。我本以为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而已,没想到送到医院后经CT一检查,是颅内大面积的出血,而且没有手术的指征,只能转入重症监护室等待奇迹的出现。在经历了长夜漫漫的等待后,第二天所有的医学指征都指向三伯已转入不可逆的脑死亡症状,我和堂哥堂姐妹只能含着泪接受无情的事情。

小桥依旧在,往事随风去(3)

亲人或余悲,他人亦已歌。人生一世 ,草生一秋。三伯若在,肚里肯定有很多关于上上辈们艰苦奋斗的故事,也有那个时代发生在小渔村的奇闻轶事,随着他的驾鹤西去,很多的资料只有望洋兴叹了。

从小受他潜移默化的影响,有事没事常常在他的保健站去玩,耳闻目睹他的细心问诊,精心治疗。在上大学时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从医之路。在走上工作岗位后,他又以身作则,谆谆教导,要想成为一个好医生,首先得成为一个好人。休息日回老家时,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他的医疗卫生站,聊的最多的话题也是关于医学、医生、人生,伯侄相谈甚欢,一坐就是半天,话题天南地北,关于国家,关于社会,关于工作,关于生活,关于小渔村的前世今生,关于宋氏大家庭的悲欢离合,关于……

三伯他走了,永远的离开了我们,但他的声容笑貌,他的言行举止永远刻在我的脑海中。他的热爱劳动、热爱生活、乐观豁达、积极向上精神将永远被我们这些小辈们所铭记。

回想至今,在三伯出事前的那些日子里,自己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每次回家总是匆匆而去匆匆而回,没有好好陪三伯拉拉家常。

2017年年底自己受国家指派前往万里之遥的中非共和国进行为期一年半的医疗援外。当地除了贫穷落后、物资匮乏,疟疾、艾滋病肆虐,还战乱丛生、社会动荡不安。工作之余,遥望星空,思乡之心油然而生。梦中三伯身影依然清晰,唯有梦醒后的痛惜、愧疚感经久不散。

小桥依旧在,往事随风去(3)

小小的宋家桥头还在,只是多年前被改成了水泥桥,小河依然平静。夜幕降临时分再也不见当年三伯挥手之间豪情万丈的声容笑貌了,再也见不着当年乘风纳凉的桥头老三们了,出门谋生的谋生,在家的看电视的看电视,打麻将的打麻将去了。小桥头像是年迈的老人孤独地站在风中,无助地等待着回家看望他们的子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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