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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波凌乱

词曰：
“目秋寒、绿凋垂露，芳华怎奈流去。鸠鸣寥寂形单踽，撩动少时情愫。奁印许、璜玉贿，霞披星耀新台渚。薄情何固。信誓晏犹新，茵茵未藉，急雪葬新絮。
思无泪、画影吟风乱舞，轻纱遮面相觑。千金不换青丝发，莫待伊人迟暮。霜鬓赴，旧颜改，斜阳入谷春晖度。何堪虚度。遍使岁安康，未尝夙愿，遗恨恐难恕。”
缇汀 作

曾记得，那个秋风萧瑟的日子，百花凋敝，她独自站在槐树下，看满地枯黄、残花垂柳，不免黯然神伤。二八年纪，待自闺中，任凭芳华流逝，却唯有慨叹唏嘘。

而他，那个时常望着槐树忧伤的少年，手中紧紧勒住缰绳，却勒不住撩动的情愫。他真想策马飞奔到她面前，为她带去一只精心调教的鹦鹉，一诉衷肠：他不想再与她隔空相望，他想“执子之手，与子皆老”。

于是，他壮起胆子，去求那个他惧怕而厌烦的人——他的君父。

五月槐香，又是一季百花争艳的日子。许奁印、送玉璜，凤冠霞披、玉罗绸衾，清冷的小院变得热闹起来，连门前的槐树也笑开了颜。那些辗转无眠的日子终于走到头了。她心里早已迫不及待地想唤他一声“夫君”，而他也早已把她视为命中注定的“妻”。

天造地设、绝世良配……再多誉美之词，也表不尽她与他那羡煞旁人的情。

成亲，不止是从小院搬到大院，而是从一个家搬到另一个家，从一个国搬到另一个国。她自有她的世界，可她看不懂他的世界。

为她筑起新台的人不是他，送她凤冠霞披的人也不是他，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个熟悉的长亭，等她，再等她……

他终究没能等来那一纸婚书，写下她们誓言的御笔朱批。他默默地看着她穿着凤冠霞披，一步，一步，走上新台，走向好个龙袍加身的熟悉身影。干涸的眼中不再有光泽，连泪水也弃他而去。

曾经，他不把全世界放在眼中，却唯独满是她的倩影。

而今，他把全世界看了个透，却独独不见她的影子了。

不知从何时起，有她的地方，成了他的禁区。唯有望着那棵老槐树，知道她一切安好，他便默然离去。

她从未想过，他竟是如此薄情之人。

那一日惊天巨变后，他再不是为她舍弃世界的他，而她也不再是依偎在他怀中的娇弱女子。

他成了储君。

她住进了新台。

只是——那里没有他。

她常常站在长亭上望着家乡的小院，仿佛能够看到门前的老槐，看到红日映照下他红晕的脸颊，听到那信誓旦旦的诺言。

在那个世界里，她还是她，他还是他。她羡慕画中人，尤其在急雪凋年、百花新葬的时候，尤有身世之感。

画影轻风中，她不再为他而舞。

轻纱掩面，她把自己包裹起来，藏在新台空荡荡的亭台楼阁中，藏在敷衍的笑容背后。

她极度厌恶那个衰老的身体，但只能接受。因为她再也回不去了。那个小院换了主人——一个新的、如花年华的少女，做着和她一样的梦，盼着和她一样的人。

也许，她会不同。

也许，她能走进梦里。

又是五月槐香，没有新台，没有祝酒，那个和她做着同样梦的少女走进了他的府第。

但，她不是她，永远都不是！

她比任何时候都想见他，只想轻轻地问一句：“还记得我吗？”

然而，厚厚的宫墙如同天堑。唯有各自安好，静待四季轮转。

那不是她的选择，因为她从来没有选择的权利。

一切也不是他的过错，因为他没有过错。

只叹生不逢时，空误了青春。时间磨不掉她和他的过往，只把年华催老。

那一年，她做了母亲。

他还是储君，她的儿子注定永远藏在他的光芒之下。

她开始怨，开始恨——为那衰老恶心的身躯，也为他当初的退缩。

相思催人老，怨恨更加催人老。眼间青丝渐去，暮色早生，心中更加怨恨难消。

她把生命给了儿子，也把命运同儿子牢牢拴在了一起。

于是，她约了他，在那个荒弃的小院。

夕阳如昨，槐香如故，她挽起早生的华发，他挺身了佝偻的腰，特意熏了香，去了满身酒气。有那么一瞬间，恍若如梦。

而她不再是他温婉的“伊人”，他也不再是她依靠的“玉郎”。

她端起一杯酒，想为他讲一段将要发生的故事。那是她精心为他编好的脚本。而他轻轻地掩住她的口，把一切湮没在梦中。

他知道她早已梦醒，而他却迟迟不愿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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