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囚笼般的婚姻里怡然长寿

2024-10-17  本文已影响0人  婉宁悦心灵美文

真的,从未见过一个女人在如此公开的场合对自己的丈夫如此不遮掩地进行负面的评论——纵然是口述自传,也是要讲给别人听的,况且还要出版,要被千千万万个人看见。

仿佛这违背了我们民族一贯的做法——我们一贯是说“不足为外人道也",乃至“家丑不可外扬”。

所以当我看到杨苡在其口述回忆录《一百年,许多事,许多人》中对她的丈夫——比较文学学者、《红与黑》的译者赵瑞蕻的评论,只觉震撼且悲哀的。震撼的是,杨苡先生的坦率与勇气; 悲哀的是,纵然名满天下,他们也真的是一对怨偶。

杨苡和丈夫的第一次见面,是她参加高原社的一次活动,那次轮值主席就是赵瑞蕻,他却迟到了。在座的人都说这个young poet 不靠谱,然后赵来了,要说英文,被拦住了。杨苡当时想“这人怎么这样啊,英语说得又不好,还带点口齿,偏偏自顾自说得起劲"。可见,第一印象并不好。

他们的婚姻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杨苡对巴金的哥哥李尧林的“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李尧林被杨苡叫做大李先生。尽管她一再声称那是崇拜,不是爱,但是那当然是爱。他们相识于天津,曾在海河畔散步,无话不谈。黄昏时候,当李尧林下班经过杨苡家,杨苡就会打开临街的窗子,会大声放音乐,希望他知道她在等他——他的确也会朝楼上看来,而她“会远远地看他两眼”,颇有些"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的意思。怎么能不是爱呢?而且当时她不过十七岁,是未加任何现实考量的最纯真的爱。

杨苡去西南联大读书,一个月后,接到李尧林的信,说买了杨苡坐的“云南号”轮船,也要来昆明。杨苡满怀希望等着他,可是他又写信说船票退了。至于为何退票,李说见面时再告诉她,因为说会见面,杨苡还是信心满满——然而,终究他们再没有见面。杨苡于是不断地分析原因。李尧林颇具家庭责任感,尽管当时巴金已经成名,他是哥哥,家里的继母弟妹也有他赡养扶助,无暇亦无余力考虑个人问题; 李尧林或许有了新恋人,有人见到他与其他女子一起去溜冰; 杨苡的姑父后来告诉她,有一次他和杨苡的母亲及家庭教师一群人看电影,遇见李尧林,有人告诉杨苡母亲,"那是小六的李先生",杨苡母亲说“太老”,或许这话让李尧林听了,让他觉得自卑。

李尧林爱不爱杨苡呢?自然也是爱的,他给杨苡的一封信中,这样写道:“这封信可是把我等够了,现在知道你平安,我这才放心。我只希望有一天我们又能安安静静在一起听我们共同喜欢的照片,我这一生也就心满意足了......”。杨苡的堂弟说这就是love,其实的确这就是love。

然而在杨苡写信告诉李尧林说赵瑞蕻对她“纠缠不休”时,李尧林是如此回信的:“我一向关心你的幸福,希望你早日得到它。既然young poet这样追求,你为什么不接受他的爱呢”?

赵瑞蕻追求杨苡的确很紧。她到哪,他到哪。但赵的家世不及杨苡,两个出去吃饭都是杨苡付钱,杨苡在口述这些的时候,语气里有着强烈的不情愿。有一次,两个人走到一片坟地,被坏人敲诈钱财。赵无钱,杨有一张存折,便说要去取。坏人不许两人都去。结果杨苡留下来,赵去取钱。可是赵并未急着去取钱,而是跑到一位同乡那里问怎么办。同乡责问他怎么可以让杨当人质,赵才取了钱赶到,第一句就问杨“他们没有把你怎么样吧”。这件事令杨苡很生气。

然而即便生气,他们也有孩子了。有人也问过李尧林他和杨苡的事情,李说杨苡和他赌气,一赌气就和别人结婚了。或许杨苡和赵瑞蕻在一起的确有赌气的原因。然而有了孩子,也不得不结婚了。可她婚前都未曾欣赏过赵瑞蕻,婚后也不可能爱上他——在杨苡的描述中,赵瑞蕻不是特别有担当的人。赵瑞蕻在她生孩子的时候,去小馆子吃饭被鸡骨头卡住了喉咙,结果医生先要给骨头拿出来,才能忙杨苡。日军飞机轰炸的时候,赵就近跑进一家面馆的桌子下,完全忘了被他锁在家里的老婆孩子。

男人的缺点各种各样,最致命的是缺乏责任感和担当。好的婚姻里,女人对男人是需要有一些崇拜的,但能让女人崇拜的永远是男人的力量——责任感和担当力,而非才华和金钱。更不要说后面赵瑞蕻要杨苡的母亲出钱供他出国读书了。仿佛他看中的是杨苡的家世,而非杨苡本人。

当然这都是杨苡本人的感受,他们的女儿赵蘅说父亲是这样描述母亲的: “你母亲穿着一件黑底碎花的旗袍,外罩一件红色短袖毛线衣,美极了”。赵瑞蕻一定是真爱过杨苡的。然而,人性的确是复杂多面的。赵性格里的一些特点即便是真爱也难以撼动,毕竟本性难移。

杨苡不是没有想过离婚,她母亲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就是这个命,且赵并无外心。后来又有了两个孩子,也就没有离了。

在杨苡的另一篇文章里看到她曾和人聊天说,以后要是写自传,就用英文写,第一句就是: I never love my husband. 过了六年,又与那人相遇,那人很惊讶道:“到现在你还没离啊"?!

一辈子想离而未离的婚姻无异是个囚笼。朝夕相处的每时每刻,无数细碎的家常琐事,养儿育女的天然责任,构成了囚笼本身,而关在笼子里的鸟,只能透过笼子的缝隙眺望一下外面的世界,在拘囿里度过一生。然而,杨苡先生能活到103岁,她必然有其它的一些精神力量抵消了笼子的窒息感。她仍然可以安心读书,用心翻译写文章,尽职尽责养儿育女,收获丰美且长寿的生命。

杨苡始终未忘记李尧林。在她婚后,因为大着肚子躲日军的轰炸,情绪极为糟糕,她写信给李尧林,说了“我最听你的话”,大约有一些将当时的处境与李劝她接受赵联系起来。李未再回信。从此后失去联系。后来,当巴金夫人写信告诉杨苡李病逝的时候,杨苡大哭,三日未吃未喝。赵瑞蕻很生气,道:“我死了你也不会这么哭”。杨苡坦率地怼回去:“那当然,我现在只想哭,你别和我说话”。

杨苡说百岁之后,她还多次梦见李尧林——他一直是她的春闺梦里人啊。

世间并无十全十美的事情。然而对于一个女人而言,婚姻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杨苡先生,在如同囚笼的婚姻里,依然如此高寿,著述颇丰,且乐观,积极,甚至童心不泯,大约是因为她对女儿赵蘅说的杨家人“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的个性。

人的确需要一些非物质的、内在的力量,去抵御这世间的种种煎熬和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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