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之殇，农业文明带给人类的雷神之锥

虔诚的基督教徒在用餐前会双手合十，向上帝祷告，感谢上帝赋予他们生存所需的食物。然而如果深入的思考，你有可能会怀疑，摆在你面前的盘中餐到底是上帝的赏赐，还是上帝的惩罚？

《失乐园》是英国文学巨擘汉密尔顿的史诗巨著。它讲述了叛逆之神撒旦因为反抗上帝的权威被打入地狱，但他不屈不挠为了复仇潜入伊甸园，化身为蛇引诱无忧无虑的亚当和夏娃，当他诱惑两人吃了知识之树上的禁果后，上帝雷霆大怒，将撒旦及其同伙全部谴责变成蛇，并把亚当和夏娃逐出伊甸园。我们看看汉密尔顿是如何描述永远充满快乐的伊甸园的：

那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充满了芳香的稀树草原。到处遍布美味可口的鲜果和以及成群结队的正咀嚼着鲜草的温柔动物。这是一幅令人心旷神怡的田园风光，树林中每一颗树都挂满了食之不尽的甜美果实，而每颗果实都闪闪发亮。亚当和夏娃奔跑在无边无际的绿色草原里，在他两身后，是无尽的牛羊点缀在绿色的碧波上....

活在现在文明的人应该没有太多人会羡慕亚当夏娃所生活的天堂。毕竟没有Wifi会要很多人的命。亚当夏娃似的幸福生活里我们并不久远，它其实是几万年前，人类尚未创造文明，还是原始人时像动物一样果腹而食，鼓腹而行的生活方式，那时的人肚子饿了就伸手在树上摘果子吃，吃饱了就赤裸着身子到处乱逛，庄子在其名著《逍遥游》中就描述了这种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适莽苍者，三餐而返，腹犹果然“。很多人生活在快节奏的现代社会，在压力巨大，心力交瘁时，还很向往这种生活方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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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说来，人类文明的诞生就意味着人类被逐出伊甸园。打得不可开交的神创论者和进化论者居然都不约而同的认为，人类抛弃原始生活方式，进入到农业文明就揭开了人类悲惨命运的序幕。农业虽然创造了更多的粮食，但因此却带来了更庞大的人口，为了养活更多的人，人们必须进一步忍受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苦劳作，人们在这个恶性循环中不断沉沦，进而使得原本无忧无虑的生活被繁重的农业劳作所压迫。在原始社会，人们采集各种能吃的食物，于是人类食物的来源便多样化，于是各种营养元素都能得以补充，而农业发明后，人们以小米和稻米为主食，从而使得饮食结构极为单一，这使得人体无法获得足够的营养元素，同时农业生产受天气影响，一旦遇到旱灾洪涝，粮食歉收，于是就引起大规模饥荒。而且农业极大的促进人口增长，大量人口集聚在一起，进而引发传染病的大规模流行，进而造成大面积的人口死亡，中世纪时欧洲的黑死病就灭掉了将近四分之三的人口。同时自然选择使人的身体适应野外生存，一旦进入农业后，人的生活方式发生巨变，这种身体机能与生活环境的错配就导致了大量原始人从未见过的致命疾病。

既然农业给人类带来如此沉重的悲催，那么为何农业文明如燎原之火烧便整个人类社会呢？农耕生活在现代看来早已是落后不堪的生活方式，但从生物进化论来看，农耕其实是一种新潮，独一无二而且相对怪异的生活方式，耐人寻味的是，农业居然在同一时间自发的在世界不同区域演化出来。一个令人深思的问题是，农业为何在极短的时间内席卷全人类，它对人类的进化产生了怎样的影响，为何能够迅速的取代原始人采用了几百万年的狩猎采集生活方式。

冰河世纪在11700年前结束，地球进入了人类学上所谓的”全新世“。这段时期气候稳定，极少有极端的气温或降雨，冰河时期的原始人，在狩猎的同时通过试错的方式逐渐掌握一些培育植物的方法，只不过这种方法都是盲目尝试获得的碎片性知识，没有形成系统性认知，这是因为冰河时期容易出现极端的气候条件，所以当时的人无法持久的投入到培育的系统性尝试中，到了全新世后，气候稳定了，于是就有了长期进行植物培育的尝试，于是农业知识就能得到不断积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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促使农业文明在全球开花结果的一个最重要原因在于人口增长。考古学发现,18000年前，冰河时期的结冰影响全部消除，随着气候上升，人口数量开始快速增长，这点从考古挖掘发现原始人居住的野营地，数量越来越多，面积也越来越大就得以证明。由于生存环境改善，人口繁衍越来越快，能多生孩子对一个种族来说当然是好事，但这也带来极大的生存压力，单靠原来狩猎和采摘方式根本无法养活增加的人口，于是人类不得不通过专门种植的方式获得足够的食物来源。这就导致了一发不可收拾的恶性循环，种植能够稳定的提供足够的食物养活相应人口，由于食物充足于是人口增长越快进而就带来了更大的食物供给压力，为了满足需求，人们只好扩大种植力度，这个循环不断进行，最终人们放弃狩猎和采摘，把种植当做食物供给的主要来源，由此农业文明的序幕便徐徐揭开。

农业的发展给人类社会形态带来巨大的改变。原始人靠狩猎和采摘为生时，他们就像游牧名族，四处游荡，哪里有吃的就跑到哪里，然而原始人从猎人转成农民后，人们就必须定居，定居点随着人口的增长变成村落，然后扩大成城市，最后膨胀成一个国家。在种植实践中人们有意无意的掌握了选种技术，人们专门挑拣出那些果实更大，口感更好，营养价值更高的品种来种植，从而使得产量越来越高。这一时期人类也学会了驯化动物，猪，羊，牛，鸡等被驯化成家畜，人们专门从这些动物的幼崽中，选取那些品性温和，生长的快，产奶多的来驯养，通过一轮一轮的选取，家畜对人越来越温和，家畜的生存繁衍也越来越依赖人的养殖。由此随着冰河世纪的结束，气候暖和，良好的生存环境促使人口繁衍，增大的人口带来食物供给压力于是人们通过农业种植获得足够口粮，农业种植技术在实践中不断改进，粮食产量不断提高，由此又进一步促进人口增长，人口增长带来的食物需求压力又反过来逼迫人们进一步发展种植业，于是历史的车轮以势不可挡的滚滚向前，进而推动了农业文明的诞生和发展。

农业发展让人类定居下来，充足的食物供给使得人类在定居点的人口数量不断膨胀，足量的人口在给定区域内互动交流于是便产生了文明。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农业给人类带来食物，财富和文明的同时，也让人类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和高额的成本。首先，农业使得人类饮食结构单一，从而引发了原始人从未遭遇过的各种营养性疾病。进入农业文明后，人们的饮食主要来自稻谷类食物，例如小麦，这种淀粉含量高的食物能大量供给人体所需的热量，原始人通过采集和狩猎，一天大概能获得3000到6000卡路里的热量，但通过种植稻谷类农作物，人类一天可以收获12800卡路里热量，由此人类通过农业初步摆脱了风餐露宿的折磨。

然而单一的饮食结构导致营养元素的匮乏。身体需要的不仅仅是热量，还需要摄入各种维生素和纤维。进入农业文明之前的原始人几乎什么都吃，原始人的饮食结构很繁杂，能够补充各种身体所需的营养元素，但进入农业文明后，人们只能吃稻谷类食物，那么营养来源显然变得单一。稻谷类食物热量高，产量大，易于存储，但有一重大缺陷是缺乏维生素和矿物质，但人们只吃谷类，无法及时补充肉类，水果，蔬菜时，人体就会导致营养缺失，而农业生产根本无法足量供应后面几类食物。进入农业后人们开始遭受很多原始人没有的疾病，例如坏血病，因为缺乏维生素C；糙皮，因为缺乏维生素B3;甲状腺肿，因为缺乏碘；贫血症，因为缺乏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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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业给人类带来最沉重的打击莫过于饥荒导致人口锐减。农业靠天吃饭，因此气候变化对农业生产影响极大。原始人可以像动物那样，食物多时就吃多点多长脂肪，食物少时就少吃，同时通过燃烧以前储存的脂肪度过艰难，因此原始人的体重虽然随着时节有变化，但在一年内体重变化不大。但人类进入农业文明后，身体的生长会严重受到时节的影响。以赞比亚农民为例，在雨季时，体重会减少4到5公斤，因为农民要耗费巨大的体力去耕种和除草，而且这段时期还得忍受食物短缺和各类疾病的暴发，如果风调雨顺，粮食丰收后失去的体重会恢复回来。但万一粮食歉收，农民就会因为饥饿而导致营养不良，面黄肌瘦，特别是孩童的死亡率会上升。

农业文明给人类带来更多热量，也使人类在自然灾害面前更加脆弱。一旦流年不顺，农业收成一旦多年歉收，那会造成严重饥荒，这相当于送给死神一把大镰刀，让他尽情收割生命。17世纪土豆被引入爱尔兰，由于土豆产量大，热量高，到18世纪时就成为爱尔兰人的主食，正是因为土豆的引入，使得爱尔兰人口大增。然而在1845年，病菌微生物席卷土豆种植场，土豆产出骤降75%，由此引发的饥荒造成一百万人死亡。人类还是原始人时，当然也会遇到食物不足而饿死人的时候，但原始人从未遭遇过农业文明后才有的饥荒大创伤。

农业文明带给人类的沉重的雷神之锤是，它产生了前所未有的虫害和瘟疫。由于农业能为人体提供更多的热量，于是人有能力生产更多的人口，同时农业要求人们定居下来，那么在有限的空间内聚集大量人口，这为传染病的暴发提供天赐良机。瘟疫暴发的一个前提条件是人口足够多，密度足够大，自农业诞生后，人口在短短的12000年间翻了几百倍，总人口从早期的五六百万一下串升到6亿，到十九世纪初人口就达到了十亿。瘟疫暴发的第二个条件是人口高密度的定居。农业生产需要庞大的基础设施，例如灌溉系统，单一农户是无法建造这样庞大的基础设施，这就需要几千几万户农民聚集在一起，共同出力建造，然后共享基础设施，这种集群生产方式带来了经济的规模化效应。聚居会产生”滚雪球效应“，也就是它自己会越滚越大，早在5000年前，人口密集度极高的大城市就诞生了。

人口的大规模集中带来规模化经济效应的同时，也给人类健康带来致命危险。最大问题就是传染病，传染病病毒是依靠侵入更多的受体来实现种群繁衍，当人口密度越大，传染病菌就越容易实现链式扩散，毫无疑问人口密度高的城市或村庄是传染病暴发的绝佳环境。于是当农业文明成型后，也就解开了传染病大规模暴发的序幕。当时是，各种致命传染病层出不穷，像肺结核，麻风病，梅毒，天花，流感等病菌疯狂在人群间传播，由此导致的人口大规模死亡连死神都忙不过来。在农业文明之前，人类还是原始人时当然也会生病，当时人们主要受寄生虫的侵袭，例如接触了受污染的食物后引来風子和蛲虫，跟动物接触时也会引来疱疹等病毒，但由于原始人居住密度低，因此当时人类从未遭受因传染而导致的大规模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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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业文明带来另一副产品就是卫生状况恶化。原始人在散居情况下，大小便时直接冲入附件的树丛即可，但人群大规模集群定居后，在没有现代下水道系统和垃圾处理技术情况下，人的排泄物以及生活垃圾很快就堆积成山。人们随意排放的排泄物稍不留神就会给饮用水造成严重污染，堆积成山的生活垃圾成为老鼠，麻雀等虫害的理想繁衍之地，它们给人类带来很多致命疾病例如拉沙热，麻雀则携带着沙门氏菌，臭虫和螨虫，后两者又带来致命的脑炎病毒。农民在种植作业时常常开垦植被和作物灌溉，这为蚊子种群的繁荣创造了绝佳条件，蚊子为人类送来了疟疾，登革热，黄热病等大礼，总而言之人类进入农业文明后，总共面临无视多种原始人从未遭受过的病害。

农业文明对人类而言到底是福是祸呢，这取决于你怎么看。我们活在科技发达的现代，有互联网，抽水马桶，计算机，青霉素等，这些优越的生活条件是古人从未想象过的，没有农业文明自然就没有我现在享受的舒适生活。我还记得还是幼儿时，我家还是破瓦房，厕所就是在门口拿几条树枝外加一些破布搭建而来，里面时常污水横流，臭气熏天，直到改革开放十几年后，也就是进入九十年代，各家各户才开始有了专门厕所。我没有经受过现代文明之前那一段黑暗时期，我体会不了那时候人们的痛苦，因此我不能简单的去赞美农业文明就是人类社会的巨大进步，回想起来，我觉得自己很幸运，也很庆幸我的祖先们能挺过农业文明几千年所带来的饥荒，传染病等各类灾难。

诚心而论，农业文明确实促进了人口增长，也带来科学，文学，艺术等文明之光，没有农业文明，人类所创造的其他文明也就无从谈起。无论农业文明带来了多少饥荒，传染病，致命病毒，但人类熬过了这一切，到现在全球已经有70亿人口，而且人类的生活在科技的帮助下正在变得越来越好。哲学有三大问题，你从哪里来，你是谁，你要到哪里去，我们用心回顾农业文明的发展历程以及祖先们为此付出的巨大代价，我们也许能更清楚现在的生活为什么会这样子，而且也能对将来我们走向何方在心里或多或少能有一些底气。

我望着窗外，看着天空上飞机掠过头顶，陆地上车来车往，想起李白那句诗：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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