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神祭】10
我开始忘却时间，忘却自己，庭院里网着一些小鱼虾，我时常蹲在那，看着些被卷缚上捕鱼网的生物，颓然的、不安的扭动着身躯四肢，螃蟹的爪子在线网间无力的摆动着，一下一下，似是永不疲倦。我不知它们脑海里在想什么，因为丧失的自由会悲伤还是木然，它们眼里的世界也有明亮和灰暗吗？它们视我又为何物呢？
我得不到答应，只能静静的蹲在原处，和日出日落一起流逝。
不远处，门院的大门紧闭着，我起身，拍拍裙上黏住的泥土，试图推了推门，就像曾经我无数次黑夜出逃做过的事一样，可是这一次，木门依旧岿然不动，是了，姐姐大概是锁住了院门。每次她回来时，能清晰听见铁链碰撞的声响，先于她跨门而入传入耳中。我只能蹲下借着窄窄缝隙向外看，熟悉的对面院宅部分，破旧的青石板还有板石缝隙间野草倔强生长，偶尔有人影从眼前闪过，我就这么看着，世界的轮廓变得朦胧，视野成了这窄窄一道，借着阳光透进来。
直至一日，看见有个少年蹲在我的面前，“哇，这里竟然有人！”我不惊后退几步，“喂喂！你叫什么名字啊，为什么被关在里面。”我又慢慢凑近，抱着膝向他道：“我姐姐不允许我出门….”
“真可怜啊”
“姐姐她…是为我…”
“我叫叙风，你呢。”
“啊，我叫虞言”
于是，我从未想过，在我生命的终章前还能遇见另一个少年。
那次之后他时常过来，总是趁着姐姐出门后在门上轻轻地有规律的敲击，他陪着我闲聊，讲这家捕鱼趣事，那家闲文逸谈，或者说说市集从远方来的人，裹着头巾，带着奇怪的生物。我想他蹲在我家门口的样子一定很滑稽，不知来往的人会如何看待。
“叙风，你不怕别人看见吗？”
他的声音从缝隙里嗡嗡地传进来，“现在这时头，大家都在海边捕鱼，哪有什么人呢，而且我有魔法别人看不见我。”
“魔法？那是什么东西？”
“阿言我和你说，今天市集来了一人，他当着众人的面拿着一束花，手一挥，一束花就没了，他说这叫魔法。”
“世界上真的有这么神奇事情吗？”
“当然啊，我可是实实在在看见的，他说他还能使一切东西消失不见。”
“那你说，不见的东西会去哪里呢？会不会有另一个地方，所有不见的东西都在那里。”
“呃…”他似乎是抓了抓脑，“我怎么知道，阿言你何必总苦恼这些摸不着看不见的东西。”
“叙风，你为什么总是来陪我？”
窄小的缝隙，我只能看清他零星的侧脸，画面的碎片拼不出一个完整的人形，我不知道他是谁，又因何而来，我只听见他说，
因为你抱腿蜷缩的样子让人心疼。
他是第一个那么关心我的人。
自从那次分别凉夜再也不知所踪，被长久关在宅院以来，我仿佛连世事变化也不大能知晓得清。
“叙风，现在外面是什么样子呢？”
“那你最后一眼看见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呢？”
我开始努力回忆起以往的故事，于我现在而言仿佛已如隔世，烧遍半天黑夜的红，成了我最后的记忆。
“大概是红色吧。”我轻轻的说。
“啊！什么？你大点声啊，我没听见。”
“我记不清了。”我稍微放大了一些声音。
“唔，”他长久沉默，“现在外面还是那个样子，汹涌的海，忙碌的人，每天从那些个海里网上来些小鱼虾，每个人维系着一副无所不知的样子。阿言，像你之前的世界嘛。”
我抿嘴笑了笑，“还是像的。”
“对了，海边有一块石头，还在吗？我以前常爱去的。”
“阿言，等你出来那天，自己去看吧！”
“还可能吗？”我抬头看了看夕阳，日复一日白天黑夜，“我是出不去的罢。”
“出得去的，相信我。”
心里还是猛烈跳动一下，“你回去吧，姐姐该回来了。”
“嗯，”他又等了一会儿说道：“阿言，我救你出来，你等我。”
好好活着。
从那一天之后，姐姐依旧照常早出晚归，叙风也依旧每日来陪我聊聊天，那句话仿佛随风散在了空气中，但我知道，那绝非虚言，我总惴惴不安的等待着，不知未来是什么。
我想起叙风给我讲的一个故事，
他说，在一个叫斯巴达的小镇里，有一位商人，每天兢兢业业活着。
有一天，商人瞧见一位陌生人站定在他面前，商人惊慌失措，因为他知道这是死神，哦，也就是我们说的阎王爷。于是商人开始逃亡，他途径许多城镇，骑马走路，用了很多方式，最后他安定在了萨马拉城。
然后呢？
然后死神依旧站在商人面前并说道，之前在斯巴达见你还很惊奇，因为我和你约好今晚在萨马拉城见面的。
他说这个故事叫萨马拉之约。
他还说，我们和世界就像一张渔网，网上的任意波动都不会打乱你我之间的线条，死神注定等在萨马拉，你我注定在那一天遇见。
所以我们惶惶期待的未来也并非不可预见。
后来我才知道就像终于有一天我见到了我的死神，在那一天的海面上，我总算求得了安宁。
因为那大概就是我和大海的约定吧。
近来几日，门外总是匆匆走过很多人，我怕被人发现，会侧身靠着门上，看着路人行过的光影，叙风来的时候很仓促，是远远跑来的，认识他有一阵了，我几乎能分辨出他的脚步声，踏在地上不重，但他总有习惯一步并两步，走的很快，还带着些许磨地的声响。
但这一次，叙风跑得很沉重，等他近了些，我才仿佛看见他手里似乎带着些什么东西，“阿言，你现在就退远些，今天集市上有一场海神祭的仪式，村里几乎所有人都去了。”
“海神祭？”我一愣，想到凉夜曾说过的，那不是只有我这个金瞳者出现才会有的海神祭吗？
“那，我姐姐呢！”我急着问。
“你姐姐也去了，我亲眼看见的。我一直等着这时机，终于来了，你快，退开。”
我不知叙风要何为，只好照他说的，退开了些，“你让开了吗？”叙风在门外大喊。
“嗯！我让开了！”我也照他般回道。
片刻，便听见猛烈撞击的声响，在蓝天白云下格外清晰，我想那或许是斧头之类的东西和铁链碰撞的声音，我倒是没有想到叙风所谓的救我出去竟是这般莽撞。
“叙风叙风！”我大喊
照这般架势下去，门没破，倒是绝对吸引不少人前来，其中肯定就有我的姐姐。
“叙风！住手！别砸了！”
可是门外丝毫没有停止的意图，我也不敢靠近大门，防止不知何时就会突然撞破。斧头和铁链间的剧烈声响，一下，一下砸进心里，每一次我都不禁退缩一步，眼泪不知为何就颤颤巍巍的流下来。
“别砸了…姐姐，姐姐会回来的。”
“嘭”的一声，门开了，少年逆着光，斧子垂在地上。
当他在这一天终于走近我的时候，我才看清，他并不是那样的完美，眼角处有一块疤，我指上那处，“这是什么？”
他笑笑：“这是另一个没有告诉你的故事。”
他得意扬了扬手里斧头，“怎么样，我说过救你出来。”
敞开的门在他身后，我却显得迟疑，眼泪凝在眼角，他伸手粗粗的一抹，“傻气，怎么还哭了。”
我抬袖抹了抹泪，“你，是我的死神吗？”
“哈？！”他吃了一惊，然后哈哈哈哈大笑起来，“真是个傻姑娘，你的死神也许在等你，但很抱歉，那不是我。”
“走吧。”他拽着我，强硬的走出门，斧头随手扔在不远处，大约行至十几米，我仍是不安的挣脱了他，朝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他回头看我。
“我得回去。”
“什么？我辛辛苦苦砸了你家的锁，你说你要回去？”
“嗯。”我点了一下头，默默跑回去，叙风在后面不急不慢的跟着。
走到门前，我看着囚禁我多时的地方，不知何时，家竟然也会变成牢笼，我有些后怕，但突然特别难过。
我把大开的门，轻轻拉上。
叙风靠在墙壁上沉默看着，我转过脸来时又是泪流满面。
“叙风，我知道我姐姐一定是爱我的。”
一定是的。
可是为什么，爱最后会是这样。
叙风，我是不是没有家了。
他没有讲话，只是过来揉揉我的头。
“走吧，阿言。”
Tbc.苏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