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两个男人
1
珍珠做梦了，梦到好像一头狗熊什么的东西压身上，毛绒绒、呼哧呼哧的，压得她快憋死了。身子在梦里抗拒地拧了几下，但拧不动。
突然醒了。一睁眼，就看到老高近在咫尺的大胖脸。
然后珍珠就感觉到了身上沉甸甸的，身子里面也多了个物件。
哇啦了一嗓子，珍珠脸憋得通红，伸出手就死命去推。
哪里推得动？老高又高又壮，比珍珠俩还沉。压在她身上实轴轴的，要是从上面看，都看不到他下面还有个人。
老高依旧呼哧呼哧，继续着他沉重的起伏。
珍珠照着老高脸上就挠过去。
想不到这样的时候，笨重的老高竟然还能警觉到珍珠这一招，一歪脑袋闪开了。然后他三下两下，就把珍珠的两只手臂平铺开固定在了床上。
珍珠嗷嗷地骂起来，流氓王八蛋草泥马……想起什么骂什么。
老高也不恼，轻而易举地固定着珍珠，笑嘻嘻地说，这就好了这就好了。
说完，沉重的身体加速冲撞起来。
珍珠感觉肋骨都快被压断了。
咒骂也被他起伏的节奏压得高一声低一声，含含糊糊，听上去更像叫床。
终于狠命了最后几下，老高长喘口气瘫在了珍珠身上，嘴里咕哝，你这身子长成这样，生生要累死人了。
珍珠感觉到身体里的物件慢慢瘫软了，一股子热热的液体跟着流出来。
按着珍珠的两手也松弛下来。
珍珠瞅准空子再次狠命挠向老高的脸。
这次老高大意了，没躲开，左脸被珍珠挠了一把。
哎呦一声从珍珠身上翻下来，你说你咋这么大气性呢？刚才你不舒服啊？对了刚才你睡着了，容我缓口气再补你一回。
用手背摸了一把黑黢黢的脸，你看看，都抓出血来了，怪狠咧啊。
珍珠一轱辘爬起来，朝着床边的墙一脑袋撞了过去。
珍珠在电视上看到过，古代的那人受了侮辱，都撞墙撞门什么的。
珍珠被气疯了。
咣当，珍珠脑袋一疼，眼睛冒了金星，闷哼一声，捂着脑袋赤身裸体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老高吓了一跳，从床上轱辘下来，伸手去捞珍珠，卧槽用不着吧，又不是头一回。
珍珠脑袋蒙蒙的，但没撞昏，死命甩开老高黏糊糊的胖手，滚你妈蛋。
又两手抱住了脑袋。那一下子撞到了左额头，没出血，离死还远。但太特么地疼了。珍珠觉得她被电视剧给骗了。
刺啦刺啦吸着气，珍珠突然就嗷嗷地哭了。
这个王八蛋的世道，全是骗人的。
珍珠这一哭，老高反倒松了口气，拿起床头柜上的抽纸胡乱在身上擦了几把，坐在床边先穿上了裤子，又套上了上衣。边穿边说，值当的吗？你值当不值当？也就是睡个觉，至于这么要死要活的？
珍珠哭得更厉害了。
后来老高蹲下来，坚决扒拉开珍珠的脑袋查看了半天，说，你看，都起包了。一会儿我拉你去医院看看。
珍珠说拉你妈去医院啊！
老高说我有你这么年轻的妈就好了。伸手拉起珍珠，来，先把衣服穿上，别冻着。
珍珠捅死老高的心都有了。
2
珍珠却还是穿好衣服，跟着老高去了医院。
突然一下子，珍珠不想跟老高闹了，脑袋蒙蒙地疼。
出了宾馆，珍珠才知道刚是下午，太阳还老高。
也不过是几个小时的事儿。
检查完，拿了抹的和吃的药。
出来的时候，珍珠说我饿了。
老高说想吃啥，去吃。
贵的，好的。珍珠说，花钱多的。
老高哈哈笑起来，这就对了嘛，想开就对了。
就拉着珍珠去了那家县城最装逼的饭店，珍珠听说过，那里面最出名的，是河豚。
她见都没见过，只听说处理不好能毒死人。
老高真要了红烧河豚。
珍珠试试探探不敢动筷子。
老高说，放心吃吧，这个菜，厨师出锅的时候都要先自己吃的，要有毒，也先把厨师毒死。
珍珠还是犹豫。
老高就夹了一筷子自己吃了，说，你先吃着别的，过半天我要是没死，你再吃。
又说，不过凉了味道就不好了。
珍珠就夹起来吃了一口。
没觉得比她吃过的鲤鱼草鱼什么的好吃多少。问道，这个菜，多少钱？
老高伸出手指头比划了一下。
珍珠又问，那你给了许大鹏多少钱？
这是整个下午，珍珠第一次提到许大鹏。
她一直没说，老高也不说，好像就没这个人似的。
但怎么没这个人呢？就是这个人把她卖给老高的。
那天中午的时候，许大鹏带着她请老高吃饭。
老高是许大鹏干活的修理厂的老板。
许大鹏找老高，是借钱。
许大鹏的爸开电动三轮把人给撞了，还特么万分倒霉地撞了个孕妇，怀孕俩月，被撞流产了。也不知是真是假，但人家有镇医院开的流产证明。
也没别的伤，就是流产了。
后来好说歹说对方同意私了，让许大鹏家赔五万块钱。
许大鹏家里哪能拿出五万块？借遍了亲朋好友，凑了不到两万。最后许大鹏没辙了，想了找老高借。
老高除了修理厂还开着两个有猫腻的澡堂子，钱袋子鼓鼓的。
在屁大的县城，也算个人物。
开始珍珠不想去，她去找许大鹏时见过老高几次。
黑黢黢胖墩墩的老男人，每次看到她都色眯眯的。
珍珠当然知道，老高不是什么好东西。她还听许大鹏说过，老高的老婆几年前癌症死了，老高也没再结婚，不结婚方便，想跟谁睡就跟谁睡。
那次许大鹏跟珍珠说，看，我就只跟你一个人睡。
珍珠嗤笑，你倒是想跟别人睡来着？穷逼一个，拿什么跟人睡？
许大鹏说，我人穷物件好嘛。
又猜测老高，没准不吃药都睡不成了，就是瞎折腾。
那时候打死珍珠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许大鹏会把她送到老高身子底下。
老高不说珍珠也知道，百分之百许大鹏干的啊。
没准吃饭之前，两人就商量好了。
然后吃饭的时候，指不定在她喝的酒里或者水里放了点啥东西，饭没吃完她就睡着了。
只记得睡着前，许大鹏还跟老高说，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
也就是在想起来许大鹏这句话的时候，珍珠突然不想跟老高闹了。
觉得特没意思。
以前她觉得许大鹏就是她的天，现在这个天变成个锅砸下来了，把她砸到了泥坑里。
她还可着劲儿去闹泥为啥这么臭干嘛呢？
何况她本来就是泥坑里的人——在回老家修指甲前，她曾经在东莞一家发廊里呆过，是在火车上被人骗去的，呆了一两个月的样子，正琢磨着怎么逃呢，就碰上大扫黄，全散了。回来后，这段经历她捂得死死的，谁也没提过，直到和许大鹏处上后，犹豫了很久，还是说了。结果许大鹏说，这话就到这儿吧，以后谁也不准提，你自己也不准。谁还没个过去呢？
当时珍珠想，这辈子就是他了。
现在看来她想错了，许大鹏不是没介意，而是把介意硬盖起来了。但一遇到事，这种介意就露了头。要不然，他怎么会舍得把她推给老高呢？
但，她也不想闹了。
说死心也好，说不想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也好。
3
听珍珠问，老高也没打顿，说你知道的嘛，他不是跟我借三万吗？
又声明道，我可不是给他，是借的。
珍珠想了想，你给他也不值个啥嘛，少吃几顿河豚就有了。
老高说那可不行，我的钱也是大风刮的，随便就给人几万。
珍珠瞅了他一眼，我一顿吃你这么多钱，你是不是也心疼？
你跟他怎么一样？老高说，你要是要，我乐意给。不用借。
珍珠就笑了，你那意思，许大鹏就为了借三万块钱把我给卖了？
老高说，可不是！
臭不要脸的。珍珠说，我得去派出所报案，告你强奸，把你俩扔监狱去。
轮到老高笑了，那有什么意思？我俩去坐牢了，你跟着出了名，别的能捞到啥好处？还不得每天去陪着笑脸给人修指甲，没准出了这事儿，那个小破店都不敢要你了。不能卖艺了，你以后咋着自己？呃……卖身还行，就你这模样这身材，能卖几年！
珍珠心里说，你以为卖身就那么好卖。心里那份苦，别提了。
嘴上还装着，你不流氓能死啊？
老高笑得更厉害了，我咋觉得你刚才撞那下还真没白撞，把自己撞明白了呢！看这多好，吃点好的补补脑袋，补好了，再多赚点儿钱。兜里鼓了，有男人没男人的，什么日子过不成。
珍珠没再理他，三下五除二把那份红烧河豚吃完了。
那可是她拿身子换来的，不吃，更亏大了。
老高也不再啰嗦，就在旁边笑眯眯地、色眯眯地看着她有点粗野的吃相。等她吃完才说，忙完手头的事儿，我带你去山里住两天去。
珍珠头也没抬，不去，我还得去店里干活。
老高说那个破店有啥好干的，回来我帮你开一个美甲店，你自己当老板。
珍珠突地抬起头来，真的？
老高说这能有什么假，那种小破店，有个几万块钱就开了。
又说，你要啥都不想干，我养着你。
不，我开店。珍珠果断地说，我就爱弄那个。
老高又笑，我说嘛，你脑袋被撞开窍了。
珍珠没想到许大鹏会在她住的地方等她。
老远看到珍珠从老高车里下来，迎过去几步，又停住了，一脸苦巴巴的。
珍珠四平八稳地走过去，在他跟前站住了。
许大鹏说，珍珠，我对不起你。
珍珠说对不起个毛线啊，别扯淡了。
许大鹏又说，珍珠你原谅我吧，我是真没办法了，我不能让爸去坐牢啊。我保证，以后我还跟以前一样待你。这事儿我也不会跟人提，要提了，打个雷就劈死我……你看你以前的事儿，我也没跟哪个谁提过。连老高都没提。
珍珠瞥了他一眼，提你妈。老天爷才没那么无聊，劈你这种人渣。
许大鹏说珍珠我这辈子都不会嫌弃你的。
珍珠笑起来，许大鹏你想多了，我特么嫌弃你了你知道不？我，嫌你穷！
说完，从许大鹏身边绕开，昂首挺胸地走了。
4
三天后，珍珠就跟着老高去了他说的那个山里的山庄。
真是好地方啊，有温泉，大冷的天儿竟然春暖花开的感觉。
去之前，老高还给珍珠买了几套花枝招展的行头。
珍珠从良以后，就没敢穿过那么露的衣服，和那么高的高跟鞋。行头一披上，立马觉得喘气都顺溜了。
是晚，在山庄的豪华套间，珍珠重新跟老高睡了。
老高还是怜香惜玉的，这次生怕压疼了珍珠，让她在上面折腾了会儿，又让她站在床边趴着。
老高一边握着珍珠的腰晃荡着一边说，我比起许大鹏咋样？
珍珠诚实地说，你不如他。他就是头驴。
老高哈哈笑起来，他年轻嘛。我也不差吧。
珍珠说，嗯，不差。
一边配合着老高，一边看着房间里的富丽堂皇，心里一阵子酸软，又一阵子僵硬。
不久，珍珠就真有了自己的美甲店。
珍珠觉得除了好色，老高是有他的好的，说话算话，不糊弄她。
当了老板，珍珠也雇了俩年轻女孩，每天大多时间，在店里要么看着那些漂亮得要死的护甲，要么坐下来用很长时间，给一个顾客做一副漂亮的指甲。
两个月做下来，算算也没赚太多钱，但赚多少都是自己的，那种感觉真是不一样啊，以前要巴巴地等着旁人施舍，还天天提心吊胆，不定哪天被开了。
现在呢，她哪天不高兴把门一关睡一天，都没人敢放个屁。
隔几天去跟老高睡一觉。
珍珠知道，她其实是把自己批发出去了，所得的一切，也不是三天两天就能还完的。
不过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也渐渐想不起许大鹏来，感觉从来没有这个人似的。
直到三个月后的那天晚上。
当时店里只剩了一个人，准备打烊了，没想有俩喝多的小痞子闯了进来。
先是说要做指甲，后来就开始动手动脚。
珍珠知道不能跟跟他们搅缠，摸起电话要拨110，却被一个小痞子伸手把电话夺下来，从后面把她抱住了，一只手抓到了她胸上。
珍珠挣脱开，想随手摸个物件抵挡时，许大鹏突然窜了进来。
珍珠几乎没咋看清楚，三个人就已经厮打成一团。然后眼前寒光一闪，再低头的时候，就看到刚才抱她的那个小痞子的腹部插了一把刀，只剩了刀柄在外面。
小痞子一声没吭瘫在了地上，另一个人嚎了一嗓子就窜了出去。边跑边喊，杀人了，出人命了！
瘫在地上的年轻男人开始呻吟。
许大鹏好像被自己吓愣了，定定地看着珍珠，半分钟后，拔腿就跑。
没跑到门口，被珍珠追上去一把扯住了，珍珠说，大鹏，不能跑。
珍珠一手死命拉着许大鹏，一手从他裤兜抽出电话，拨了110。
110带着120差不多同时赶了过来。
地上的男人被抬上120，许大鹏和珍珠上了110。
5
珍珠在派出所做了简单笔录，警察让她走的时候，她问了句，许大鹏，这算自首吧？
警察看了她一眼，算吧。
珍珠离开派出所便去了医院。
许大鹏那一刀刺穿了对方的腹腔，幸亏抢救及时，捡了一条命。
珍珠松口气，没死就好。
然后她在医院坐到天亮，给老高打了个电话。
很快见了面，珍珠把事情跟老高一说，老高说卧槽，瞎折腾。
珍珠说我不管，你得救许大鹏。
怎么救？老高说我又不是孙猴子，他是杀人未遂。
拿钱救！珍珠说，别说未遂，遂了也得救。
老高撇嘴，钱？他欠我那三万块还没还呢！
珍珠说没还也得救，他欠你多少，我还。
老高说，咋？不恨他开始把你卖了？
珍珠说，两码事。
老高还是拒绝，这事儿太大，我没那大本事。
珍珠说，你要是不管，我就死你给你看。
老高说还撞墙？
珍珠说对，撞墙，撞死为止。
老高说卧槽，怎么有你这种傻逼娘们儿。
珍珠说我说到做到。
老高就叹了口气。
老高去找人说合的时候，珍珠把店盘了出去，加转让费，拿到了四万五千块钱。一把都塞给了老高。
珍珠说，你给我的就算是我的了。
卧槽卧槽卧槽……老高别没说出一个字。
最后，十万块钱买到了受伤者的谅解书。加上对方有强奸未遂在先，老高找的律师跟小痞子说，大不了鱼死网破，你跟许大鹏一起坐牢。
就这么，一个月后，许大鹏从看守所出来了。
许大鹏出来的时候，珍珠收拾东西去了60公里外的市里。
依旧在美甲店找了个活儿，换了电话，新号码没给许大鹏，给了老高。
她知道许大鹏对她还是有一点真心的，这就够了。但也就那么一点点，当初都没能扛起现实的重量，再继续下去，也不会有好结果。反而是老高这种纯粹交换的，能多互利一阵儿就一阵儿吧。
珍珠在电话里说，老高我知道我还欠着你的，什么时候你想睡了，来找我。反正你有车，不麻烦。
老高苦笑说，不找了，你太贵了，我还是找别人吧。
珍珠说爱找不找，反正，我不会躲债的。
但老高真就没来找过她，一次都没有。
珍珠知道，老高也没撒谎，他去找别人了。他嫌她贵。
又过了些日子，珍珠的心头慢慢松缓下来，阳光晴好的午后，她坐在干净的小店给客人做漂亮的指甲，有时候会忽然想起老高，也想起许大鹏。
觉得她跟他们，都在时间里两清了。
她和23岁之前的自己，也两清了。
那种两清的感觉，空空的，轻轻的，但也挺好。
真的挺好。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