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我把魂丢了(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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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6 章 北京上访
第三部 李建成(之二十二)
一会儿车来了,上车后摇摇晃晃了近两小时才到终点。昨天上车后,他就靠带着的一瓶水和几个粑粑过了近二十个小时,肚子咕咕的叫,饿得饥火烧肠。除了刚买的一瓶水,就只有那瓶才吃了一点的豆豉辣椒。水不敢多喝,怕在车上要上厕所。豆豉辣椒更不可能当饭吃,所以只好用手撑着肚子,身体尽量卷缩着。
好在一路上不断有各种高楼大厦展现在眼前,有的高得要抬头才能看到顶,感觉云就在楼顶上飘一样。他贪婪的看着,恨不得把眼睛看到的都记在心里,回去好和村里人吹嘘一下,也不枉来了北京一趟。一会儿又是古式的红墙翠瓦的院落,还有些古色古香的小胡同。
这北京真是大,走了两小时还在城里。不知毛主席住在哪呢?现在的领导人又住在哪呢?有机会,要去天安门广场看看毛主席,虽然他老人家早死了,只剩一个棺材放在纪念堂里,但能去他纪念堂看看,那也是值得的。村里还没有人来过北京,见过毛主席呢。
要是我见过毛主席了,区政府那帮人也许就不敢对我那么凶哒。我要去求毛主席,求他老人家保佑我。都说毛主席很灵,现在有些人买了车,还要把毛主席像挂在车里,可以辟邪。毛主席他老人家最正派,他一定看不惯现在咯帮干部的搞法,他一定会显灵,帮我惩罚咯帮干部。
是先去见毛主席,还是先去上访呢?他又有些犹豫了。还是先去上访吧,这趟车去信访局的,先去了,明天得空再去看毛主席。
到了四方桥西,再问信访局就容易了。或者人家看到这种穿着邋遢的外地人,知道十有八九都是来上访的,所以那些卖报亭、小卖店的老板直接就往那指。走了有十来分钟,看到一堆平房边上有一栋威严的办公楼,门口挂着“国家信访局”的牌子,门口有武警站岗。
李德民走到边上,看到几个同样穿着有些破旧的人凑一堆,上去问:“上访是咯里吧?”
“是咯里,你湖南来的啊?”其中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留着短平台,穿一件黑色夹克,笑着问他。其它几个人大概没听懂他的湖南腔,而这个人估计也是湖南来的,听到乡音倍感亲切,马上答腔。
“嗯啰,你也是湖南来的啊?湖南哪里啰?”
“我宁乡的咧,你哪里啰?”
“我新洲的,离你们不远啦。”李德民虽然出门少,但宁乡还是知道的,知道那是省城长沙下面的县,离自己家也就百来公里,所以讲话口音很像。他掏出烟,抽出一根递给对方,自己也拿出一根,没有给其它人。这烟是来北京特意买的芙蓉王,一般人他可舍不得给。
他给对方点上烟,恭敬地问:“咯上访是哦是子访法啰?”“等下上班哒,就在接访室排队。你最好是写哒材料,把要反映的问题写清楚交上切,他们收哒呢就会给你一个回函,然后你就回切等消息。一般来讲呢他们会把材料反馈到当地政府,要求当地政府看反映的情况属实不,并且把问题解决了报上来。”“还要写材料哇?那我冇写啦。”“冇写也冇事,你到时节把他讲清楚,里面的工作人员帮你记哒,你签个字一样的。”“哦,你搞得蛮清楚啦,来过啊?”“我也冇来过,听别个讲的,再我上网查了下,看网上面是咯样讲的。”“哦,那几点钟开始接待啦?”李德明肚子饿得有些撑不住了,心想如果时间还早,就去边上吃点东西。
“下午一点半上班,现在人还少,等下人多哒就切排队。”李德民看下手机,才十二点半,门口人也还不多,就决定先去吃点东西再说。又怕吃完东西人太多了,排后面轮不到,就对那人说:“老乡,我还冇呷饭,切呷点饭再来,等下排队你帮我一起排一下要吧?”
“要得啰。”“好,谢谢哒啊。”又掏出根芙蓉王递过去,那人烟还没抽完,李德民执意要递,那人也就拿了,夹在耳朵上。到巷子里,看到有间面馆,门口还炸着油饼,他坐下来点了一碗面,两个饼。面端上来,他唿唿的吃起来,一碗面加两个饼,连汤都喝得不剩一点。吃完打了个饱嗝,从紧捆在腰带的包里掏出钱付了,回到信访局门口。人多了些,开始排起队来。他站到老乡身后,后面的几个人立即不满起来:“呃呃呃,排队呢。”“我排哒队的,刚才切那边呷东西切哒。不信你问他啰。”他欠意的对后面几个人笑着,指着老乡。老乡回过头说:“是的咧,他刚才就在的。”后面的人也就不再做声,不满的转过头去。他则又给老乡敬了一根烟,自己也掏出一根吸起来。一点半,接待室开始接待上访者,人群开始骚动起来。看排队人的穿着,大多穿得比较寒酸。衣服褴褛,神情萎靡,甚至有些看上去都有点不正常。当然,也有少数几个看上去穿得比较整洁,像是知识份子,戴着眼镜,但也是无精打采、意志消沉的样子。
也许,最终落着到首都来上访的,都是在当地经受了多重磨难后不得已的选择。曾经有人说,到北京上访的,多有精神病。或者本来就神经不正常,或者因事被折磨得不正常,这话倒也多少有几分道理。等了约一个小时,轮到了李德民。接待他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人,戴一副眼镜,身材高大,面无表情。也许成天接待各种千奇百怪的上访者,已经磨砺出见怪不怪的坚强内心。“同志,你有材料要递交吗?”“冇得,我不晓得还要交材料。”“那你到那边去填个表,把要反映的问题写出来好吗?”“我冇读过什么书,不晓得哦是写啦。”“好吧,那我问你,你一条条回答。”女同志拿出一张表,逐一问了李德明的姓名、年龄、身份证号码、联系电话、家庭住址等。然后让他口述了要反映的问题。记录完后,又口述一遍问还有要补充的没有,最后让他签字确认,把他的身份证复印后留了底。最后把一张盖了章的受理通知交给他,对他说:“你反映的问题我们已经受理了,我们会把情况反馈到当地政府,要求当地政府调查清楚后根据真实情况进行处理,你回去等消息吧。”李德民颤颤巍巍的接过那张受理通知,觉得那薄薄的纸片比家里的石磨还重。他接过来,站在接待厅里一个字一个字的反复看了几遍,浑身激动得颤抖起来,好像心快要从喉咙里钻出来。
中央好啊,能接见我这么个农民,听我反映的情况,这下子我的冤曲有救了。要去拜下毛主席,一定要在他老人家纪念堂前叩个头,回去那帮狗日的干部要是再敢乱来,我就求毛主席他老人家整治他们。晚上,李德民在小巷子里找了一家最便宜的旅馆,六人间三十元一晚。他以前在建筑工地上干活,比这更艰苦的都住过,所以也不以为意。第二天起来后,他一路打听找到了毛主席纪念堂。站在天安门广场,好大啊,有村里整条垄那么宽,这要是站人能站多少人啊。纪念堂门口同样排着长队,好不容易进到里面后,他扑通就跪到了地上,朝着主席的水晶棺叩了三个头,嘴里还念叨着:“主席保佑我,保佑我不受当官的欺负。”边上的人倒也不以为奇,或许到这里来吊念的人都怀着近乎神圣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