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告诉他，我还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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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清晨。太阳还没有升起来的时候，宁夏就起来了。
她穿着麻灰色的棉绸睡衣，提拉着拖鞋，眯着眼睛进了厕所。一会儿，厕所的抽水马桶呜哇呜哇的响了一阵后。
宁夏又眯着眼睛，进了生活阳台。她颓废的靠在阳台的玻璃门上，拿着牙刷有一下，没一下的刷着。斜眼的时候，瞥到不久前从花市淘回来的茉莉，竟然焉得快要死了。
她皱着眉，脑子里总还记得这花买回来时的样子。花朵细细密密的，半开不开的长在翠绿的叶尖上。远远的便闻到一丝一缕的香气，似浅还浓。撩得宁夏掏了钱包，把它抱回家。
回到家的时候，她一手拿钥匙开门，一只手揽着花盆。门一开，她就欣喜的喊道：“林北，你看！”然后献宝似的，把花捧在他的面前。
林北却只是抬头淡淡的看了一眼，嗯了一声便又低下头看手机去了。手机上的游戏正打在激烈处，有紧张的旋律音乐声从手机里钻了出来。
宁夏双手捧着花，嘴角眼角的笑通通停顿住了。她依旧保持捧着花盆的动作，没有动。脸上却是变了。她沉着脸死死盯着林北，林北盯着手机屏幕。一个不出声，一个不抬头。
卖花的人说这花喜阳，要经常晒太阳。宁夏随意的把花扔在了生活阳台。又将林北乱七八糟裹做一团的衣裳分类，一些丢进了洗衣机，一些不能混洗的就用盆泡着打算一会手洗。宁夏做完这些的时候，林北停下了手机，“这局游戏尽遇见了坑货，傻逼！生生的变成了他一打九！操蛋得很！”
林北发气似的把手机扔在沙发上，呼哧呼哧的跑到冰箱边，砰的一声拽开了冰箱。取了一罐青岛，刺啦一声扯下了拉环。仰着头灌了几口，才斜斜的靠着门框说：“你说的那家公司我打电话去了……他们说要有三年工作经验的……”
宁夏听见林北去了公司，立刻从厨房探了头出来望着他，手上还沾着油腻腻的油渍。满怀着的希望又瞬间在林北的后半句破灭了……
这样的破灭有些痛苦。脸面上她是转得极快的，挂着一抹浅浅的微笑，“没关系，是他们不识货错过了你。”
可她的心里却像是一只鼓足气的气球一样，正满满当当的想轻身飞去天上，却一瞬间教麦芒尖刺了一下。啪叽一声破了，从正正好的地方落了地。狠狠地落进了土里，软着身子别无他法。林北罐子里的啤酒喝完了，他眯着眼睛瞄了瞄，甩手将罐子投篮似的扔进了垃圾桶。也刚刚好，正中的落了进去。
他闪过一丝笑，“我早就说了，那家公司不适合我，你非不信！”说完他就继续窝回了沙发，陷在沙发的一角里。眯着眼睛，戴着耳机，头一晃一晃的，腿一抖一抖的。宁夏的手也有点抖，倒醋凉拌黄瓜的时候，一抖便将醋倒多了许多。酸酸的味道在厨房弥漫开了，鼻子闻了鼻子也酸了。鼻子酸了，眼泪就钻出来了。
她没有声响，静静地等泪滴落下来。也没有表情，像只是等额头的一粒汗珠落下来一样。也不伸手去擦，去抹。她只是平静的，木然的。
坐在桌子上吃饭的时候，气氛有些沉默。宁夏挑了些白菜嚼着，味道有点像在嚼草。她停了筷子，深深的呼吸了一下，抬头看着林北，“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林北头也没抬的扒着饭，“没什么打算。你也看到了，哪家公司都必须要有经验的。像我这样刚毕业的，能怎么办？”
宁夏淡淡的说：“你都毕业快一年了……如果当初你不嫌东嫌西……”
话还没有说完，林北已经放下了碗，“宁夏你够了！这一年里我天天听你的那一套，你说不腻，我听腻了！”
宁夏也放了碗，碗里的白米饭满满的，青菜的汤汁滴落的地方染了一团黄土色，看起来再没了食欲。“林北，我只是希望你能像普通人一样！找个工作，挣点工资，这很难吗？两个人一起上班出门，一起下班回家。一起买菜，一起做饭，一起遛狗。两个人快快乐乐的过，简单平凡的生活罢了。”
宁夏的声音有些哑，她强忍着心酸，尽量平淡的说。墙上的闹钟一针一针的走着，隐约的秒针跳动声格外清晰。宁夏停顿了好一会儿，看了一眼闷声抽着烟的林北说：“我的要求过分吗？”
时间像是冻住了一样，秒针跳过像是错觉。过了许久，林北摁息烟屁股，“宁夏。你知道我不是那些普通的大学生！我不想盲目的把自己困进一个根本不值得的、只会浪费时间的傻逼工作上！一天坐在电脑面前，穿的倒是西装革履人模狗样，其实连地铁口那个卖煎饼的胖大妈都比不上！”
宁夏面无表情，淡淡的点头。“我只是想找到一个合适，发展前景大的，真正懂我能力的人一起干！那样的日子，才叫活着！那样的工作，才叫有意义！”
宁夏抬头看林北，嘴角挂了一丝轻讽的笑。“宁夏，我一直以为你懂我。”
林北直直的望着宁夏，宁夏丝毫没有波澜。良久，她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林北，这些话，一年前，我第一次听你说的时候，我心里曾决定过，我一定要和你一起，陪着你，帮着你，一起，达成所愿！”
林北又摸出了裤兜里的烟，迅速的点燃吸一口，又吐一口。
宁夏闻着烟味有些刺鼻，皱了眉，隔着薄薄的烟雾看着林北，“而现在，对不起……我快撑不住了……我现在只想要一个可以和我一起，踏实的，稳定的过日子的男人！而不是成天做梦，只会去想象未来的人！林北！我和你，都必须要面对现实了！谁也逃不过去！你有你的现实，我也有我的现实！”
这番话说的有些快，声音有点大。像冰雹一样狠狠地坠下，砸在了两个人身上。宁夏失去了力气，骨子里都叫喊着，撕裂着。
林北狠狠地吸了几口烟，却没有吐出来。他看着宁夏的眼睛，似乎眼前的人不认识一样。林北用了很长时间，盯着她的脸，眼，细细的看。许久，他又一次摁息了烟屁股时说：“宁夏。你既然这样说的话！那我没有办法了……我不耽误你！我们分开吧！”
分开？呵呵……
宁夏嘲讽的笑着，白皙的手紧捏着围裙边，手上的细细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
她重重的回：“好！你说的！分就分吧！”转头侧目，温热的泪水划过脸颊。
宁夏仰了仰头，眼泪并没有倒流回去。只有更多泪珠汹涌的滚落出来，不肯停歇。那天下午，太阳躲进了云层里，无风，无光。
林北只有一个行李箱。里面装着宁夏给他买的衣物和一台笔记本。那台笔记本也是宁夏花了整整一个月工资，给他买的。
林北不愿意要，他摁住了宁夏装电脑的手，“这个你自己留着。”
宁夏说：“我办公室里有电脑，你带着吧，你还得靠它吃饭。”简单的一句话，宁夏说得随意，林北听得有意。
林北回：“我靠自己能吃上饭。你留着吧，你不用送别人也可以，或者送你以后的……。”
宁夏顺手抄了无线鼠标砸在地上，“你不要，就砸了吧。”
林北沉默。宁夏像没了事一样，继续收拾着所有林北的物品。看起来不像分手，好像只是，林北出门去一趟。只是，林北要带走这里所有的东西。包括回忆，一起走。
林北走后，宁夏一个人进进出出。上班下班，追剧，看书。看似一切都那么正常。
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清晨，这一盆焉了的茉莉花。瞬间刺破了宁夏的平静。她楞楞的伸手抚摸着枯萎的花梗。
空气里一丝曾经的芬芳都消失不见了。她问它：你怎么就突然就焉了？花怎么就突然败了？他怎么就突然走了……花没有说话，萎靡着叶子，垂丧着头。
宁夏越看越难过，眼里的泪滚落而出。顺着脸颊流进嘴里，口腔里薄荷牙膏混着眼泪，又咸又涩。宁夏蹲下身子，狠狠地抽泣起来。眼泪像是忘关的水龙头一样，奔涌而出。止不住，忍不得。
不知哭嚎了多久，她才揉搓了鼻子。洗脸刷牙，换衣服，化妆，上班。没有人问她，你怎么了，她自己也不问。
发工资的时候，她依然往林北的卡里存了钱。林北的电话打进来的时候，宁夏正抱着抱枕依靠在林北最喜欢坐的的沙发位置上，追电视。屏幕上闪烁着“老公大大”的来电显示。
林北说：“宁夏，你别给我存钱了。我……我找到工作了。”
宁夏高兴的从沙发上跳下来，“真的？那太好了！”
太阳明晃晃的照在窗前，对面的玻璃大楼反射了强光过来。刺眼，林北伸出一只手挡着，另一只手上挂满了购物袋。不远处一抹娇俏的身影朝着他调皮的笑着。“宁夏，我先不说了。我在外面呢……”
林北急急的挂电话前，压低着声音说：“宁夏，以后别给我存钱了。你照顾好自己，多吃多用。不够，我可以给你存了！”
电话挂断了，话筒里有成串忙音嘟嘟嘟的响着。
宁夏轻轻的对着话筒说：“最好报答我一辈子吧。”宁夏和林北，是典型的校园爱情。从大一到大四两人的爱情贯穿了整个青春。下雨时，一把天蓝色的伞还记得，林北只护着宁夏，将自己半边肩膀淋透。蓝色的伞，在雨声里噼里啪啦的和雨一起，笑着，闹着。
酷暑里，林北啃了几个星期的泡面，省下的钱全花在了校外那一杯杯冰镇奶茶上，和宁夏最喜欢重庆火锅店里。
若是遇上暑假寒假，两人的手机常常发烫，滚烫的贴着彼此耳朵，话筒里的声音和情话也变成了火一样透过有线，无线的钻进了左胸腔里。同学们都笑他们，秀恩爱，死的快。可她们一路走来，携着手，杨着眉，浅浅笑着走了整整五年。撑过了毕业，摔在了生活这摊烂泥里。跌跌撞撞，挣扎着爬起。
林北的这通电话告诉宁夏，他已经从烂泥里站起来了。宁夏是开心的。逛街的时候，细细挑选了不少林北的物件，重新买了茉莉摆在客厅的花艺架子上。
屋子里换上了干净温馨的四件套，添上了俏皮的布娃娃。她每天都在等着，等着林北回消息，等着林北下班，等着林北回电话，等着林北回家。
林北的消息越来越少，加班的时间越来越多，电话声音忙音总比说话的时间还长。
可林北一直都还没有搬回来。夏蝉悄悄的失了声音，退下一层壳挂在树上一动不动。
它的尸体却不见了……没有知道它什么时候死的，为什么没有活着。只有一副空了的驱壳假装着它还活着，活在葱郁的大树上。
大树不问它，人也不问它。
宁夏盯着蝉壳打电话给林北，她有点难过，因为蝉，因为林北。她问林北：“你最近好吗？”
林北回：“挺好，你呢？”
宁夏用手指戳了一下蝉壳，蝉壳便碎了一地。她吸了下鼻子回：“好，都好。”
话筒冷了，变得沉默。声音像是坏了，却有沉重的呼吸清浅的传来。
所有的花都败了的时候，林北回来了。
林北抱着一台崭新的联想电脑，递给宁夏，“送你的。”
宁夏一只手接过，有点吃力，觉得沉重。两只手抱着，又觉得不好看。她随意的扔在沙发上，拿了一罐青岛递给林北。
林北笑笑，摇摇头，顺手拿了茶几上宁夏的杯子倒了杯水，“我开车来的。”
宁夏轻皱了眉，将拉环拉开，轻抿了几口，上一次和林北打电话已经是一个月前了。他没说买车。“你工作很顺利？这么快就能买上车了？怎么没有和我商量一下？”话一出口，宁夏就僵住了。可说出口的话，收不回来了。
她微微低了头，绞着手指，“我没别的意思，我是……”
林北端着透明的白开水，轻抿了几口，“没关系。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我和你说过有一个高中同学的父亲是开公司的，一直想喊我去。分开后，我回了老家，去了那家公司。”
宁夏愣住了，眼神疑惑的看向林北。对视了几眼，林北却偏了头，看向一边去了。“你说的是那个暗恋你的女同学？”
林北没有说话，点了点头，眼神有些闪躲。又端起了杯子灌了几口白开水……宁夏冷笑着，白皙的手指捏扁了啤酒罐，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林北会……她眼神刀子似的扫向林北。“林北，你出息了啊！你怎么不直接说是去她家做乘龙快婿了呢？”
林北低下头，望了望腕表，眼神闪躲着，“宁夏，你没必要这么说话吧！当初让我认清现实的人还是你呢！”
宁夏顿了一下，继续抿着啤酒，“这么说，你跑去吃软饭还怪我？”
林北十指成弯钩状，狠狠的顺着头皮抓了一下，“宁夏！你够了！你非要一天到晚的说我吃软饭吗？之前我没本事的时候你也这样说的！现在我凭自己的能力挣钱了，你还这样说！你难道非要这样说话你才开心吗？我是去了她家公司！可我也是凭自己的实力干出了成绩来的！我所有的能力你从来都是看不见的！以前是！现在还是！”
宁夏吸了吸鼻子，一字一句咬着说：“算我不识货！你是自己有本事！有能耐！那就恭喜你了！”
“心想事成！得偿所愿！功成名就！”她一口气喝完了剩下的大半瓶，将罐子扔进垃圾桶。
窗外的云，一朵一朵的散着。隔得远，也隔得近。都躺在蓝天里，却不肯再融成一团，或者抱在一起。
风吹来，远的更远，近的也变得远了。
林北走的时候，留了一张卡。卡里有毕业一年，宁夏挣钱养家付出的所有经济支出。
林北还多余给了一笔，他说：算是弥补。宁夏冷笑一下了。她没有看那张卡一眼，也没有说话。
她跑进阳台里，搬出那盆焉了的茉莉花。双手捧着，递给林北。“卡我留下，你把它带走吧。”
林北不要，推了推花盆，“我不会养。”
宁夏回：“你不用养，它已经活不了！”
林北不知道宁夏的意思，又拗不过她，便提着花走了。车子一溜烟就开远了。飞快的跑出了宁夏的视线，一切回到之前的样子。
桌子上多了一张卡，阳台里少了一盆花。
在一个阳光洒满青草地的下午，阳光福利院收到了一笔匿名的捐款。寄钱的人没有透露姓名。只留下一句话：我只是想告诉自己，这世上的爱有很多种。只当青春喂了狗。
另一座的城市里，在街角的一个垃圾桶里，静静的躺着一盆干枯的茉莉。拾荒的老人将枯萎的茉莉花抖落在地，只捡了塑料花盆塞进了身后拖着的大塑料口袋里……
日子不多不少，不急不缓的过着。林北再也没有打过电话来，宁夏也再也没有联系过。如果不是每个月都能收到林北给她银行卡存钱的记录和一些奇怪的快递的话，宁夏可能真的就快忘了还有林北这个人吧。
林北的快递总是一些时令的蔬菜瓜果，也有干货腊肉什么的。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有……还有封封夹杂在包裹里的信，信上往往只有简单的几句问候。宁夏从来没有回过信，林北也不在乎，一如既往。
后来的一次同学聚会上，林北并没有参加。听曾经跟他关系要好的哥们说：“那小子现在牛逼了。听说最开始在他们老家那个公司里做了什么经理来着。不到半年的时间，就为那个公司开创了新的业务领域，扩展了西南一片的市场呢！可后来，不知道他怎么又悄无声息的退了出来。有传言说是公司老板想让他做女婿……”
说话的同学顿了顿，望了两眼宁夏。宁夏像没事人一样，依旧挑着面前的一盘辣子鸡丁吃着。咬到一颗花椒还是辣椒，顿时嘴里又麻又辣，偏偏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的。连舌头都没有吐一下，就咽下去了。
见宁夏并没有抬头，也没有什么反应。他又继续说道：“后来林北一个人默默的跳槽出来创业了，独自在他们家乡那片搞了个农业互联网项目！专门把当地山区的农产品通过网站模式直接销售到客户端手上，也是顺了这两年政府的政策和城市需求。一下子就火了！现在自己是个老板啦！这不，忙得同学会都敢不来了！”话音刚落，几个闹事的同学就插诨打趣的哄笑开来了。
说着说着，闹着闹着又跳过了林北说到了其他人身上去了。
有几个曾经的女同学喝了点酒，感性了起来，她们对着宁夏叹气，“连你们最后也没有修成正果，让我们拿什么相信爱情呀！”
最好的朋友若风问宁夏：“你们是因为不爱了分手的？”
宁夏看了一眼漆黑的夜空，摇摇头，开了一罐青岛，闷声喝着。若风叹了口气，“那现在还爱吗？”
今夜无风，无星，月亮也隔得远远的，时而钻进云里去，不肯出来。宁夏依然摇摇头，又开了一罐青岛，大口大口的喝着。若风抢了罐子，认真的看着宁夏，“你这个样子，为什么不告诉他。你还爱他，那你们以后……”
宁夏静静地笑了，轻缓的，柔和的笑着。她指着朦胧的月亮说：“没有以后，我和他，没有以后了。”
星子悄悄的躲在云里眨着眼，月亮竖着手指嘘声提醒调皮的孩子。
夜风徐徐的吹来，吹在宁夏通红的脸庞上，吹不醒酒精的发酵。
手机铃声突兀的打断了夜的宁静，一束烟火腾的冲破的夜空，点燃了漆黑的夜空，瞬间又冷着身体落进了黑暗之中。
手机屏幕上闪烁着“老公大大”来电显示，疯狂的跳跃着，滚烫的钻进了宁夏的心。宁夏呆滞望着闪烁的屏幕，手僵硬的握紧。只有来电铃声林俊杰的《我还想她》，低低沉沉的绕在身旁。
直至屏幕的光灭了，歌停了。
夜黑，风起，吹散了密布的黑云。月亮露出来了，星星也跳出了几颗。忽远，忽近，忽明，忽暗。
一篇旧文，我是新人木琵琶。若你喜欢，我便欢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