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的尾调(2)
(中篇连载,敬请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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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化了,远处的山朗润了起来,看得时间长了,眼前就流动着一层一层的水波,那是玫瑰庄人引以为豪的“风水”。
我已经被整整圈了一个冬天,感觉到疲惫,全身的筋好像被抽光了,我一直在沉睡,包括被金柱打的新的老的伤,我像一只冬眠的青蛙,做着颠三倒四的梦,偶或醒来,我会猜测是继母在饭里下了安眠药,要不就是我真的病了。
继母进屋时,太阳刚落山,晚霞把整个玫瑰庄涂得温馨无边。二十年来,我第一次细眼看她,和父亲相比,她几乎没怎么老,虽然脸庞不再圆润,但因涂了淡淡的胭脂,看上去还是风韵犹在,活到八十也是一副婊子相,想到这里,我嗤地笑了,继母警觉地向后退了一步,这倒是我没想到的,这个女人就是我们全家命运的导演,一个人就是一场悲剧。父亲也不例外,继母并没有给他生一男半女,她带给父亲的是数不尽的绿帽子,这是个多么有心计的女人啊,她在身子底下鼓捣了个什么环,从此永绝后患,否则,我敢保证他一年至少生大眼睛,小眼睛,猫耳朵,狗耳朵不同版本的五个幼崽,我奇怪她用什么法子震慑住了父亲,让一个七尺男人在她面唯唯诺诺,活得像一摊泥一样。
“宋子盈,”继母捋了一下头发把手抱在胸前开腔了,“我是来告诉你,婚是你结的,离也是你离的,等天一暖和你自己寻活法,这个家可没有闲粮。“我冷冷地笑,”你笑什么笑?”我说:“你的头发,眼睛,皮肤,你的每一个毛孔里渗出来的都是那种婊子味。”她脸上的廉价的胭脂一瞬间像浸了水一样变成紫色,她恼羞成怒,破口大骂,“宋子盈,你这个害人精,你能吃能睡装什么死啊,北川他”她欲言又止,“北川这次救不了你了,他有自己的生活,他的钱是要用来娶媳妇的,看病,哼,你有什么病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你做梦啊。”我感觉到身体里生出了一股一股残暴的力量,那种力量足于将这个恶毒的女人撕碎。
我扑倒在地。手是被父亲捆到背后的,因为我一有机会就用尖利的东西割手腕,不一定要死,我只是找不到生活的出口,太久了,20多年了,我坚持,忍受,我就要窒息了,我怀疑连我的血液都凝固了。 继母哆嗦了一下,夺门去了。 屋子里暗了下来,好大好静的一个世界,有那么几分钟,我听到自己的心像墙上的一面羊皮鼓一样,虚妄地咚咚地跳着,那一夜我失眠了,许多曾以为早干死的记忆又像河渠里面遇雨的小鱼一样鲜活起来……
前两天招弟领着她的儿子安安来看我,安安已三岁,他说大姨,你晚上出去吗,我摇摇头,他说他们村里有个疯女人,一到晚上就出来抓小孩子吃,招弟在安安头上拍了一巴掌,说你胡嚼什么,安安就委屈地哭起来。
招弟没有上过一天学,她在可以上学的时候正是继母统治的鼎盛时期。招弟16岁那年继母就把他许给了邻村的刘大顺,大顺人老实,但是个哑巴,传说他把两扎崭新的票子塞给母亲就屁颠屁颠地抱着招弟上了花轿,招弟哭着喊着,像要拉出去问斩一样,人们都担心招弟在上轿前怀里就揣了剪刀,而实际上婚后的招弟过得很安静,招弟说人的命是天注定的,争也白争。有了安安,招弟就更踏实了,她说大顺待她好,虽不声不响,但日子过得太平。
招弟一边给我梳头一边说,姐,等你好点了,还是回金柱那里吧,鸟鸟不能再贪个继母,金柱在你走后吃醉酒把小指切掉了,也可怜。招弟永远不能明白用皮条抽得浑身没有一块好肉是什么滋味,她永远不知道被仰面捆在自行车后座上在山路上颠簸是什么滋味,金柱枉披人皮,如果不离开,我迟早宰了他。招弟说,姐,听说北川要接你去看病,他那年走了就再没回来过,他早就不把这里当家了,如果不是因为你……病了,这辈子他是不会回这个家的。我说,“招弟,是姐害了你,如果当年……” “姐,”招弟像触电一样叫了一声,“求你了,姐,你别说了。”安安被吓呆在那里,好看的又花又毛的大眼睛惊恐地望着招弟,像极了当年的北川。我说,招弟,让我抱抱安安好吗? 我把头深深地埋在安安小小的胸前,心里一遍遍喊着:安安,安安,安安。泪直往肚里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