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家两个凤

2021-01-05  本文已影响0人  马风

余家两个凤

1

余淳凤是县高中应届毕业生的状元级学霸,考个北京的一表大学,十拿九稳。老爸老妈也盼着她进京上学,因为比她大六岁的姐姐余滟凤正在那里读研,刚离家的小姑娘若是遇到什么大事小情的,得有个亲人照应。

余淳凤考场外发挥失常,没去了北京,被省城一所大学录取了。这所大学历史系有个老师,叫穆铁。

余家和穆家,都住在南方一个古老的小镇,两家是三代世交,又是一墙之隔的邻居。这一家墙头的三角梅会爬到另一家开花,另一家的土鸡也常把蛋下到这一家的树底下。街坊四邻都说,有墙他们算是两家,没墙就是一家。

余淳凤姐姐余滟凤,跟穆铁同岁,从小两个人就从这个院跑到那个院,在一起背唐诗,写毛笔字,讲西游记故事。

左邻右舍的大妈大婶,常指着余滟凤和穆铁的背影,说是天生一对,很般配,有夫妻相。

大妈大婶不是瞎说,等到余滟凤和穆铁双双考上北京大学,又一块毕业,这一对青梅竹马的玩伴,就升级成了相亲相爱的恋人。

两家大人,如愿以偿地结下了这门亲事。穆家还在挂着红灯笼的天井,摆了一桌喜宴。席间,余淳凤唱了一首邓丽君的《甜蜜蜜》。穆铁成了余淳凤的准姐夫。

2

余滟凤从北京打电话给穆铁,“哥们,余淳凤考上了你授业解惑的大学,念中文系,你得罩着点。”

穆铁一连声“嗯嗯”着,“义不容辞,必须的,放心。”

穆铁把余淳凤领进他的宿舍,让她认认门,以后有事找他。余淳凤一迈进屋门,“天哪,一股发霉的味儿”,边说,边捂住鼻子。

“职业特征,整天兜售出土文物,能有新鲜货色吗。”穆铁说完,推开窗子。

余淳凤四处打量着,“哇,到处都是书,我以为进了书库了呢。”一细看,床头摆的是《战争与和平》,《约翰克里斯朵夫》,《静静的顿河》好多好多世界著名长篇小说,觉得奇怪,“你是历史系老师,看这些大部头,不务正业吧。”

“以前看的少,在恶补。我真后悔当初没上中文系,好羡慕你。”穆铁抬手指着,“随便找个地方坐。”

余淳凤找不到能坐的地方,随手捡起乱扔在地上的书衬衣矿泉水瓶子,“以后,我给你当清洁工。”

穆铁举起手,“得,不敢劳驾。”

“放心,给你红袖添香的,是我姐。在下充其量就是个贴身丫鬟。”余淳凤说完转过身抿嘴笑了。

穆铁也笑了,“小丫头,练成铁嘴钢牙了,我得躲着点。”

余淳凤也笑了,“至于吗,这么夸张。”

3

穆铁的学术研究重点,是明清史。研究着研究着,《红楼梦》,《金瓶梅》两大巨著,越来越像惊雷,在他心头炸开了一片奇异的天地。那些星光璀璨的文字,构成的精美形象,图景,带给他的震撼和享受,是其他书目不能相比的。

由此他萌生出一种无法控制的冲动。他摩拳擦掌,做了个连自己都吓了一大跳的决定——他手中的笔,要像种地的犁铧,从耕耘论文的熟田里,转移到开垦小说这块处女地上。

穆铁的想法,纯属头脑发热,可也有让他发热的理由。他手里有好几种版本的家乡地方志,还搜集不少轶闻掌故传说,都蕴藏好多故事性。用这些当作素材,进行艺术加工,是可以写成一部小说的。

就在余淳凤读到大二,穆铁那股如火如荼又如醉如痴的创作冲动,开始落实在行动上了。暑假一到,穆铁背包里,放进笔记本电脑,坐了将近两天的火车,匆匆赶往北京去会余滟凤。

余滟凤在一家研究院,跟博导读艺术心理学学位。穆铁手机上过微信,没几天,发现鸡汤八卦太荒唐,无聊,又得搭上大把时间,立马销了账号。和余滟凤只靠打电话,发短信联系。两人都属于事业控,恨不得一天能有四十八小时,对情思,工作,学业,生活什么的,没工夫多说多问,所谓的联系,只是报个平安。

穆铁写小说的创作规划,是住进余滟凤订好的酒店,在餐厅吃完晚饭后,他打开电脑,看着上面的章节提纲,人物小传,以及想到的细节描写,兴致勃勃讲给余滟凤的。

余滟凤听完,当头给穆铁泼盆冷水,“哥们,写小说,仰仗的,是形象思维。这个,是你的软肋,赶紧叫停,别虚掷光阴。”

穆铁一肚子的兴奋劲儿,还像潮水那样澎湃,“你忘了我有个硬肋,不屈不挠,坚信有志者事竟成。”

“这句格言,放在艺术上,不灵。我读过一个作家班教授写的短文,他说,写小说,一定得是这棵树上的虫,从娘肚子里带来的天赋,是干这个的基本条件。没有它,即使怎么头悬梁 锥刺股,怎么卧薪尝胆,终将一书无成。”余滟凤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穆铁晃着脑袋,“此教授的高论,太夸张了吧。”

余滟凤没再说什么,直接进了卫生间。回来的时候,裹件宽松的浴袍,露出一片白色胸脯和两条大腿。眼神变得柔和,色迷迷的,顺手关了顶灯,房间陷入了风花雪月的氛围中。

眼前艳丽的一幕,让穆铁也有了感觉,下面蠢蠢欲动,立马合上电脑,干净利索地也换好浴袍,上了床。

余滟凤靠过来,解开腰带,亮出赤裸裸的身子,眯起眼等着。没料到,穆铁一把把她推开,伸出一根手指,贴在嘴唇上,“嘘”了一声,“灵感,天上掉下来个灵感,切勿叨扰。”

说完,他跳下床开亮灯,拿起电脑,劈劈啪啪敲了一阵子。完事了,才转头看见被他冷在床上的余滟凤,脱掉浴袍,扑过来。

余滟凤早穿好浴袍,板起脸,使劲推开穆铁。用力过猛,穆铁打了个趔趄。余韵凤不管他,跑进卫生间,换完衣服,一声不吭,向房门奔去。

穆铁懵了,喊着,“滟凤,滟凤,怎么了?”

“怕吓走你的灵感。”余滟凤甩下这句话,身影消失在门外。

4

余淳凤到了大三,穆铁到了申报中级职称的年头。由于大部分心思放在写小说上了,他该上的课,给了别人,没积累够应有的课时,又没有新发表的论文,离讲师的头衔,差了一截。

而且这么下去,差的就不止一截。穆铁思来想去,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必须舍弃一头。他最后一咬牙,选择了写小说这条鱼,扔掉教历史的熊掌,向系主任递交了辞职信,转身离开大学。

这之前,余淳凤隔三差五地去穆铁宿舍,帮他干点洗衣服收拾房间之类的杂活。有一天,突然发现地上扔了一团团稿纸,桌子上还堆着厚厚一摞,她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一问,穆铁告诉她,在写小说,而且用的是传统的写作方式,电脑放在一边闲着,用自来水笔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在稿纸的方格子里。

穆铁说,“唯有如此,才会对小说创作,怀着一种顶礼膜拜似的虔诚和尊重。”

余淳凤在和穆铁闲谈中,听他说过写小说的打算,以为只是随口说说,或者业余玩玩文字游戏,可地上和桌上的稿纸证明他动真格的了。

等到穆铁叫她过来帮他搬家,她猛然醒悟到形势更为严重。这家伙已经发展到为写小说,疯狂到破釜沉舟,辞去职务,扔掉了大学给的金饭碗。

余淳凤立刻联想到大观园里的宝二爷,弄丢了玉,顿时失去了灵性。可她搞不懂穆铁丢了什么,是不是有根魔棍,触动了他哪根神经,让他丢了正常思维,脑残了。

余淳凤看着房间里已经打包和散乱堆着的东西,以及穆铁把脸拉得好长的固执神情,知道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本来想开口劝几句,一是意识到没用,二是不大符合自己的身份,只有无奈地叹口气,沉默无语了。

当晚,余淳凤给姐姐发个微信,问她知不知道穆铁辞职的举动,余滟凤马上回了几个字:这货,太不靠谱,走火入魔。

这之前,余滟凤和妹妹聊天时说过,“小淳,你看过穆铁写的小说吧,说说你的印象。”

余淳凤如实说了下面的看法。她想给穆铁保存完成的部分初稿,往电脑文件夹输入时,自然就形成一个阅读过程。

她告诉姐姐,穆铁小说以三四十年代一个小镇作背景,含有抗日救亡的元素,重点写了一出爱情悲剧。

她说她选了小说叙述学专题课,从老师嘴里知道了叙述方式是决定小说美学价值的命脉。穆铁小说,致命弱点恰恰在这里。情节,人物,场景都有些样子,但是,组合成的叙述系统,太陈旧,太老套,没兴奋点,没张力,像那个年代挂在土墙上的一把大葱,丧失了绿意,干巴得只剩一层皮,还结着蜘蛛网。对80后90后的读者,这样的小说就是给个红包摆在眼皮底下,也得被扒拉到一边,不会扫上一眼。

说了这些,余淳凤连忙作了补充,“姐姐,当然,我的看法很可能是误读,尤其只是看了一小部分章节,还是初稿,下结论为时尚早。况且,你与穆铁是那种关系,我跟普通读者就不一样,难免爱之切求之严而过于苛刻。姐姐,再给他点时间吧,我们拭目以待。”

“待个头!幻想狂,心理变态,不可救药。”余滟凤狠叨叨把这句话发过来,下了线。

余淳凤看着聊天页面,那几个字,虽然冷冰冰的,但还算是客观,挺符合穆铁的状况,可仍然让她感到寒气逼人,从头到脚,哇凉哇凉的。

5

穆铁在离大学有七八个公交站的一个老旧小区,租了一间房,窄小,阴面。穆铁看中的恰恰是可以终日不见阳光。房号16,也吉利。

住进没几天,他去附近的超市去买康师傅,看见门口贴张启事,要招一名夜班保安。晚十点上班,早八点下班。穆铁一算计,干这个活,整个一个大白天,都归自己了。暗自说了句天祝我也,敲开了经理室的门。

女办事员上网查到了穆铁应该提供的证件,没有不良纪录,经理面试也合格,当场就签好合同。经理随后发给穆铁一套黑乎乎的保安服,一顶大盖帽。

回到16号,穆铁想看看穿上保安装会是个什么形象。用小镜子一照,哇塞,标准的电视剧里被俘虏的伪军甲。他嘴角露出苦笑,随后一想,没错,自己已经成了小说的俘虏。

第二天,穆铁开始了保安生涯,坐在夜间值班室,当了老电影里的更夫,只是手里没拎着铜锣。

余淳凤每周至少来16号一趟。她心中有数,穆铁不是泡康师傅,啃面包,就是叫外卖,所以每次来,双肩包里总有从饭店打包的鸡鱼蛋之类的荤腥,改善一下他的伙食,希望他脸色减少几丝青黄,鬓角别出现那么多白发。

当然,余淳凤来这里的主要任务,是坐在一张矮木凳上,腿上放着电脑,往里面输小说稿。看到稿纸小格子里的字,她总会想起曹雪芹说的“字字看来皆是血”那句凄切刺心的表白,同时明显感受到穆铁那股痴迷,顽强的劲头,以及五彩缤纷的梦幻,键盘上的手指立刻由轻灵变得十分沉重,一张张稿纸,也跟着血色淋漓了。

6

夜班保安,为穆铁赢得了时间。到了余淳凤念大三最后一个学期,穆铁这本共计十五章,三十万字,题名为《古镇新曲》的长篇小说,终于画上了最后一个句号。

穆铁看着厚厚的七百多页稿纸,苦辣酸甜,别是一番滋味涌在心头,他这个纯爷们,变得像柔弱的女子,结满红丝的两眼,忽闪出涟涟泪水。

在这漫卷诗书喜欲狂的时刻,穆铁平静一下心态,想到应该打电话给余淳凤,向亲眼见证他伏在小桌上爬格子的女孩,报告特大喜讯。

穆铁拨通手机,昏暗的小屋,突然满是闪烁的金星,他陷入天旋地转之中,像一棵被连根拔起的枯树,晃晃荡荡瘫倒在地上。

余淳凤下午没有课,在去图书馆的路上,手机响了,一看是穆铁打来的,立即接听,“老师,有事你说。”可没听见回答,她又喂喂两声,仍然没有回答,只是铃声一直响着。

余淳凤觉得不对劲,一准是穆铁写小说太投入,吃不好睡不好的,出了情况。她火急火燎跑出校门,嫌坐公交太慢,伸手截了一辆出租。

到了16号,余淳凤推门进去,见穆铁坐在地上,上前把他扶在椅子上,仔细打量他苍白的脸色,“老师,哪里不舒服?”

穆铁望着余淳凤,目光愣愣地反问,“你是小淳?”

余淳凤点着头,“我是小淳。”

穆铁环顾四周,“是不是在做梦?”

“不是梦,是真的。不信,捏一下脸。”余淳凤提示着。

穆铁捏了一下,觉出疼,像打了鸡血,有了精神,指着木桌上那摞稿纸,“小淳,我写完了小说!不是做梦,真写完了。六百多个日出日落,七百多张稿纸,三十万个小格子!”

数字本来是抽象的,从穆铁嘴里这么说出来,就像谱成了一曲悲歌的旋律,余淳凤听得撕心裂肺,“老师,你好辛苦。”

穆铁站起来,一挥手掌,“走,小淳,我们去饭馆,摆个庆功宴。”

7

第二天,穆铁拉着行李箱,登上去北京的火车。

余滟凤给他订的酒店,还是上次住过的那家。刚进房间,穆铁就从箱子里掏出个包得严严实实的胶袋,里面像珍藏着无价珠宝。他打开胶袋,双手捧出书稿,展示巨大成果一样递给余滟凤,“请验收,我的小说。”

余滟凤瞅一眼,“祝贺你。”语气中却找不到“祝贺”味道。

穆铁知道,余滟凤在做博士后,导师是国宝级的学者,作这样巨匠的门生,眼眶子跟着变高了,许多事情就会变得渺小,入不了眼。所以余滟凤的冷漠,不奇怪。穆铁在心里说,等我的小说书稿变成一本小说,看你还会这么“祝贺”么。

已经是晚上十点了,穆铁换上浴袍,热辣辣地盯着余滟凤凸起的胸脯,“滟凤,住在这里吧。”

余滟凤从沙发上站起身,拎起自己的手包,“明天要和导师去央视录视频,我跟着上镜,得去美发中心,看看做个什么发型合适。走了,你休息吧。”

隔天一大早,穆铁挎着装书稿的背包,挤上地铁。上来下去换了几个站,十点钟,到了一家著名的大型文学杂志社。他本来想亲手把书稿当面交给编辑,收发室那个大妈,拦住他。然后她接过书稿,在一个本子上登记完,顺手扔在一个塑料筐里。

穆铁往里边瞅一眼,看见里面还有饭盒纸巾什么的,他的小说与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成了同类,他好像被羞辱了,恨不能跑出去骂大街,可对小说变成铅字的热切期盼,让他忍住了。

第三天晚饭后,余滟凤来到酒店,她带穆铁去了底层的咖啡厅。听穆铁说了送稿的情景,余滟凤拿纸巾搽搽嘴唇,“你把稿子交给顺丰,快递过来多方便,根本不该来,至于吗。”

“小淳也这么说过。我来,第一,亲手把原稿送到编辑部,放心。第二,你我都归到大龄男女的档里了,家里也一直在催婚,我来,想和你商量一下,是不是把证领了。”穆铁直视着余滟凤,等待答案。

余滟凤举起白色的小勺,“可我记着,你说等你的小说脱手了,再议,干嘛急了?”

穆铁接着她的话头,“没错,说过,可小说已经脱手了。”

“哥们,我理解的脱手,是大功告成,出版问世。”余滟凤不依不饶。

“已经投稿,出版只是迟早的事吧,有点提前量,没毛病。”穆铁语气中,极有自信。

“如果是一本明清史研究的论著,我相信。小说吗,不敢乐观。当然,我可以等,不过,你不能让我等到猴年马月吧。”边说,边从拎包里拿出一张机票,用两根手指捏着,放在餐台上,“明天早上的航班,我送不了,祝你一路顺风。”

穆铁明白,这是逐客令。

8

两个月后,穆铁接到北京那个大型杂志的退稿。夹着一张打印的退稿信,关键词就几个字,“大作不拟采用,感谢来稿。”

紧接着,穆铁不屈不挠地把小说稿邮寄给北京另一家刊物,两家出版社,仍然夹张打印的退稿信,退了回来。随后,又往上海,西安,广州,好几家刊物出版社投稿,级别档次越投越低,照样全给退了回来。

这样屡退屡投的,春去秋来,耗去了一年多的时间。穆铁看着边角有了皱褶,页面现出许多污渍的一厚摞书稿,突然想到余滟凤引用的一句话,我穆铁果然不是写小说那棵树上的虫,认了。

穆铁捧着书稿走进厨房,拿起火柴,手哆嗦着,划了三次才划着。在铁盆里,点燃一张一张稿纸,七百多张,在忽闪忽闪的火光中,慢慢化成一堆灰烬。

这情景很像给什么人送葬,在烧纸钱。穆铁是为书稿送葬,为自己的梦幻送葬,真想嚎啕大哭一场。

余淳凤已经读完大四,始终占据学霸地位,被保送在本校本系读研,专业是现代小说创作学。

在学习期间,余淳凤挤出些空闲,把在穆铁电脑里拷贝下来的那部小说原稿,反复推敲了几遍,打乱拆碎原来的情节,运用全新的叙述方式,重新构思。在原有的皮毛骨架基础上,进行脱胎换骨地创作。最后压缩成二十万字,书名改为《老镇飘出了新曲》,多了三个字,增加不少标题党的成分,作者署名仍旧是穆铁。

余淳凤通过邮箱,把新小说发到穆铁第一次投稿的北京那家大杂志。不到一个月,收到采用通知,决定发在半个月后出版的下一期,已发排。

二十多天后,正是穆铁烧了书稿的第二天,余淳凤收到杂志社寄来的样刊,当晚去了穆铁还住着的16号。

余淳凤一进门,穆铁端出来那个铁盆,“看!”

“什么,纸灰?”余淳凤低头认真分辨着。

穆铁说,“我向林黛玉小姐学习,焚稿断痴情了。”

余淳凤有点不以为然,“把书稿烧了?烧就烧了吧。”

“怎么,无动于衷?”穆铁倒是感到吃惊。

“烧了,可以浴火重生。”余淳凤像变戏法,从背包里拿出那本杂志,递给穆铁,“瞧。”

穆铁懵懵懂懂地接过来,一瞅,封面的要目上,有他的名字,惊呆了,“不是,发了我的小说?”

余淳凤一字一顿地,“是你的大作,凤凰涅槃了。”

随后余淳凤向穆铁讲了小说出笼的过程,穆铁又是拱手又是作揖,“替我改了作文,改得点石成金,我得叫声老师了。”

余淳凤立刻说,“不敢,不敢。没经你允许,别上诉我侵权就成。”停了停,“我听说,你表示过,小说问世,立马成婚。”

穆铁点着头,“我是对你姐许过愿,可她和我早没了联系,把我忘到爪哇国了,成什么婚。”

“你和我有联系呀。”余淳凤把“你和我”三个字说得很重。

“我和你?”穆铁 听出了分量,反问道。

余淳凤半是撒娇,半是生气地噘起嘴巴,“你个呆子!木头疙瘩!几年了,什么都没感觉到?”

穆铁尴尬地挠着脑袋,脸也红了,“不是,眼前晃悠个窈窕淑女,我能心如止水?可我是有贼心,没贼胆。”

余淳凤倒是很大方,靠近穆铁,挺起小胸脯,“好,我赞助给你个胆子,你就有贼心了吧。”说完,拥到穆铁怀里。

穆铁躲不过,抱住余淳凤。

9

就在穆铁去北京送小说稿,过了半年之后,他再打余滟凤的手机,接不通,提示音说,这个号码已过期。他问余淳凤,余淳凤也说打不通,而且,她的微信账号也销掉了,此人好像从人间蒸发,寻找不到她的踪迹。

穆铁有点惶惑,“出了什么事?”

余淳凤不那么紧张,“余滟凤一向特立独行,不按常理出牌。她猴精猴精的,不会摊上大事,等着吧,该出现的时候会出现。”

果然,穆铁小说发表后,没有几天,余淳凤手机打进个新号,她以为是骚扰电话,不想接,可还是接了,一听声音,是余滟凤,“小淳,今天中午,我飞到你们那里。”

在机场回大学的班车上,余淳凤倚着余滟凤的肩膀,“姐,这几个月,你藏到哪儿去了?我都想打110了。”

余滟凤轻轻叹口气,“一言难尽,我的心路历程遇到一股岔道。”

余滟凤像讲传奇,讲了经过的情形。穆铁的沉迷小说写作的荒唐举动,不作为,让余滟凤十分气愤加失望,疏远了穆铁。

就在这个节骨眼,那位国宝级导师,亲自牵线,把他在美国进修的儿子,介绍给余滟凤。两个才男才女,也是俊男俊女,通过视频连线,跨海越洋进行交谈,很有相见恨晚的感慨,慢慢的,两颗心在靠拢。

导师公子心潮澎湃,决定趁大学放短假,飞回国当面一睹美女的风采,亲近亲近。没料到,公子哥订好机票的当天,校园发生一起枪击案,他不幸遇难身亡。

枪声打断了异国恋,也让余滟凤冷静下来,进行一番反思。她终于意识到这段精神出轨,很有愧于穆铁。疚歉中,去阅览室偷闲,随手翻开一本杂志,穆铁的名字一下子蹦进眼里,迫使她一口气看完小说。

算不上杰作,余滟凤也并不把这类文字看在眼里。但是,小说却唤醒了她曾经深深埋在心头的美好记忆和郑重许诺,让她思绪纷乱,立即在微信上订了机票。

余滟凤说完这些,又回到小说的话题,“小淳,穆铁写的,不怎么像你说的,没那么离谱,还可以啊。”

余淳凤不动声色地,“嗯,我说过,可能是误读。”停了一下,试探着问,“姐,你这么远飞过来,不会只为小说吧。”

“那是醉翁之意,我是来找回差点失掉的东西。”

余淳凤心里咯噔一下,预感到了什么,无语了。

余淳凤领姐姐进了大学招待所,让她洗洗,换换衣服,随后出去,拨通了穆铁的手机,“天上掉下来个喜讯,余滟凤在我们招待所等你呢,402,快来。记住,刮刮胡子。”

晚上,余滟凤反客为主,她作东,在大学对面的老顺德粤菜馆,招待余淳凤和穆铁。

余滟凤和穆铁在402闭门谈了一午后,余滟凤知道了是余淳凤让穆铁小说起死回生的。

三个人刚围住餐桌坐好,余滟凤就说,“小妹,厉害了,穆铁的小说,原来是你做的嫁衣。”

余淳凤立即接着,“姐,也是给你做的嫁衣。”

余滟凤一愣神,恍然了,“黑色幽默,精彩。”

在吃饭过程中,余滟凤话最多,还说了几个搞笑的段子,可气氛总有些沉闷。穆铁不敢面对余淳凤的目光,一直躲闪着。

余淳凤干脆不看穆铁,也不和他搭话。余滟凤带头扯了些不咸不淡的闲篇,最后绕到焦点话题上,“小淳,穆铁这几年闹了一出事业出轨,生活呢,沦落得跟个叙利亚难民似的,多亏你替姐姐照顾,来,姐姐敬你一杯。”说着,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余淳凤也喝了一口,“姐,说什么呢,应该的。”

余滟凤又说,“穆铁总算从噩梦中惊醒了,还得振作起来玩明清史。我来之前,遇到了他的学兄,人家已经成了师大历史系的掌门人。他说,一直想把穆铁挖到他身边。我连忙表示,好啊,我很快把他带过来。刚才在招待所,穆铁答应了,和我一起进京。”

余淳凤说,“机不可失,必须的。”她端起酒杯想敬酒。

余滟凤按住余淳凤的手,“别急。小淳你看,穆铁的鬓角已染满白霜,我呢,眼角也有了皱纹,一对大龄货,不能再等,我们刚才也合计好了,到了北京就把证领了,省得两边老人一个劲儿催。”

余淳凤拿起啤酒瓶,往穆杯子里倒满酒,瞅着穆铁,“我该叫你姐夫了。来,姐夫,提前祝你新婚快乐,来,喝一杯。”

穆铁没端酒杯,启开一瓶新的,站起来,一仰脖,咕嘟咕嘟喝了大半瓶,“余淳凤,一切都在不言中。”

吃过饭,天色漆黑,已经八九点钟了。三个人回到大学招待所,余淳凤说她有点头疼,就不上楼了,回去休息。目送他们两个进了电梯,转身走了。

穆铁在余滟凤房间里,什么时候离开的,离没离开,余淳凤不知道。她没回宿舍,去了操场,在夜幕笼罩的空荡荡看台上,一个人坐着,一直坐到天色发白。

10

第二天,余滟凤和穆铁坐上长途大巴,回了老家。三天后回来,余淳凤发现余滟凤的手腕上,多了一只深绿色的玉石手镯。

余滟凤带着几分娇羞地告诉余淳凤,“是穆铁那个九十岁老奶奶给的,说是传了五代。一定要亲自给我套上,哆哆嗦嗦地,套了好一阵子呢。”

余淳凤趁他们回老家的工夫,帮助穆铁收拾好了行李。装了五个纸箱的书本被褥衣服鞋子,交给顺丰快递过去。屋里的垃圾也清得干干净净,最后向房东交回钥匙。

这一切,是穆铁嘱咐她代劳的。余淳凤知道,这恐怕是最后一次帮他做事了,尽管是些粗活,脏活,她却做得认认真真,就像又为他重写一部小说,宁可花尽心血,也在所不惜,值得。

余滟凤和穆铁飞往北京,余淳凤去机场为他们送行。透过玻璃墙,看见班机消隐在蓝天白云中,余淳凤仍然眼神直直地眺望着,那里好像藏着看不尽的美好和幸福,可离自己那么遥远,而且越来越远。余淳凤突然感到自己的心里像被什么掏空了,填满了说不出的滋味,是孤独,寂寞?也许还有别的。

就在余淳凤转身要走的时候,忽见一个衣着笔挺风度翩翩的男子,一面向她招手,一面走过来。余淳凤疑惑着,那人说,“回大学?我的车在外面。”

余淳凤认出来了,这是她的学兄,现任省报业集团的副总,客气一句,“打扰你,不大方便吧。”

学兄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我一个人,我们正好一路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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