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

2019-01-17  本文已影响0人  张白衣

那年我们走过小镇,在家饭馆停下来,仰头看。

山东水饺。

古拙的大字隶书,漆着绿色的牌匾。

就它吧。

外面支张桌子,两个马扎,坐近时飘来某种清香。湿漉漉的,奇怪的气息。

拱过鼻子去嗅嗅,又说了没头脑的话。

什么牌子香水,好香啊。

你低头笑笑,没说话。

傍晚天气很好啊,棕榈在温润的风中摇动,人们骑自行车从远方归来,笼头挂着果蔬。

胖嘟嘟的饺子,咬一口汤汁四溢。北方的味道。

从家向南飞行需要四小时才降落的地方,能吃到正宗的水饺,真是运气。

我挥一挥手,无师自通地说,服务员,开两瓶啤酒。

很北方很民工的吃法。

除了再补充一句,再来半头蒜。

我给你倒酒,我总是掌握不好倒啤酒的要领。

酒沫从杯口堆溢出来,又分头涌向你。

忙拿纸巾,笨手笨脚擦。

你抿嘴笑,侧脸也红了。

脸红似乎能够传染,那些话像害羞的孩子,刚刚蹑手蹑脚走近,又远远跑开捉起迷藏。

一些我想和你待一起、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之类的话。

很难讲,后来我是出于吹嘘,还是掩饰,还是其他。

开始东拉西扯,像夹着饺子在碟子里滚来滚去。将饺子涂匀蘸料,也抹匀心里翻滚的东西。

我咽下一杯。

这种酒精稀薄的液体其实轻易放不倒我,涩涩地滑向肚子,像灌了一杯异想天开。

抬头看到星星,于是我讲起这样的故事。

在原野放牧了一天星星的少年,天黑前回到鹿饮水的地方,在老槐树下休息。

听老树讲起五百年前的故事。

五百年前东之海有座小岛。岛上光溜溜的,中央有块大石,里面睡着一只猴子。一天,叫做璆鸣的鸟落到岛屿,在石前站了一天一夜。绕岛环飞一周后不知去向。次年,她穿洋越海衔来种子,种在石前。之后每年栖落一次。如此过了很多年,她老了,努力扇起翅膀还是飞不动了,坠向茫茫大海。又不知过了多少年,猴子从石头蹦出来,看到一岛的向日葵。都在向他微笑。

他披金甲,踏凌霄,下地狱,查生死簿,上天入地寻找。

隔了这么多世,谈何容易?又去哪里找?

找了很久,猴子情商不高,又头硬,和神仙们都闹翻了,关在五指山。刑满释放后戴上金箍,和几个罪人一同流放西方。

弄得灰头土脸。

穷困潦倒的中年人。

一天,路过长满向日葵的山庄,他们停下脚步,去讨碗水喝。

猴子心突突跳,只想离开,被硬拉进去。

一个爱笑的女主人,两个齐腰孩子蹦蹦跳跳跟着。

猴子沉默着喝完水,走出几步。

身后传来声音。

“师父,请留步。”

她伸手。

“留路上吃。”

低头。

一捧葵花籽。

塞进手里。

她和孩子们都在笑。

猴子垂下头。

“阿弥陀佛。”

就这样,辞别女主人,猴子横担铁棒继续西行,风沙很大,迷了眼睛。

每翻过一座山,猴子掏出几颗种子,埋在土里。

然后,挥舞着铁棒,追赶远处几个小小人儿。

一路向日葵盛开,为有缘人指着西行的方向。

故事还未结束,少年就睡着了,梦见鸟儿飞过大地,低头看见向日葵。

一瓶啤酒进肚,我也讲完了故事。

你叹息说长满向日葵的岛屿,阳光洒落,那真是很美很美了。

你这样说的时候,我如临大敌,搅动双手,把指关节弄出咔吧咔吧的声响。

你知道,那会儿我有些紧张,连酒精都不能拯救脑门上写着的怂字。

仿佛骑一匹劣马,穿着破烂的藤甲,准备单枪匹马把你从族长是你爸的寨子里掠走。

你抬起头,鼓励似地看我。

脱口而出却是这样的话。

有个地方,好多向日葵。改天带你去。

四平八稳不怎么样的话。

人生第一次嘛,没经历过,你需要理解。

其实我多想牵起你的手。

走,去见识见识我的星球。

满目苍凉的戈壁,巨大的环形山脉,星光寂寥的大地,炽热的地火在不停喷涌.....

你想去吗?

吃完饺子,你叫我的名字。

我听到你说着关于我俩的约定。

你说走吧,下次带我去看向日葵哦。不许赖皮。

我拍拍自己的肚子,确认没做梦。

然后点点头。

我头晕晕的,像是喝醉了。

山东水饺的隶书大字渐渐远去,是一团模糊的霓虹。

时隔多年,有人突然问,你为什么爱吃水饺。

我说就是好吃呀。

心里却想着一个夜晚。

那晚我吃着饺子,喝着啤酒。

对你讲起。

关于石猴的传说,

放牧星星的少年在树下睡着。

梦见飞鸟和向日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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