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可怜的父亲(一)
回顾童年时期,父亲留给我的最深刻的印象是背影,低着头,默默走着的背影。
父亲和我都爱看电视,然而家里没有,父亲就带着我去别人家看。那时候,村里也就一两户人家买得起电视机,人们像看稀罕一样,炕上地下满满的尽是人。我和父亲的位置在炕边靠门的地方,因为去得常了,位置也就固定下来了。我和父亲并排坐着,甭管电视里演什么,我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瞧。
那时候的电视节目不是每天都有,而是只有到固定的时间才会播出。每到电视节目快开始播出的时候,我就催促父亲出发,父亲在前低着头默默地走,我在后边紧紧地跟着,父亲从不回头瞅我,我也从来没跟丢过父亲。
我那可怜的父亲(一)我们还跑老远的路去镇里看电影。那么大的一个大“电视”,那么宽的屏幕,里面的人都变了形状。这种“电视”是两面都能看的,我和父亲乐意站在人较少的反面观看。大冬天里,父亲和我都穿着鼓鼓的棉衣,双手抄在袖管里,不住地跺着双脚,嘴里呼出白白的哈气。
水银一样的月光铺满大地,父亲和我一前一后走在回家的路上。父亲还是低着头走着,我突然发现月亮周围出现了一圈美丽的 “彩虹”,便指着问父亲:“爸爸,你看月亮边上的东西是什么?”“是月晕,明天准会刮大风。”父亲头也不抬地回答我,此时,我是多么佩服父亲的见多识广啊。
父亲也带我走亲戚,从来都是走着的。我走着,看见路边高大的树木,看见天上悠悠的白云,看见两边荒凉的田野,看见远处光秃秃的山丘……我就一直跟着眼前这个人,仿佛要一生一世跟着他走下去,一直经历这只有色彩没有声音的世界。
可是道路忽然转弯了,拐进了一个破旧的小村庄,父亲认识每一个人,所有的人都和父亲打招呼,声音形态各异,尖细的、蛮憨的,高亢的、低沉的,圆润的、粗糙的……
直至听到一个老婆子凄厉的叫骂:“你这拗货,又让孩子走这远的路!”我就知道:终点到了,这是父亲的舅妈,我的舅奶,是她从小抚养父亲长大的。
我那可怜的父亲(一)我被狗咬了腿,父亲带我去市里打疫苗。在人山人海的大街上,父亲终于领住了我的手,然而仍然是走着的,默默地,头一回走了那么长那么长的路……
是的,除了和我在一起,父亲一直都是在孤独地走着。冬天,北风怒号,漫天的黄沙从天边呼啸而过,父亲总是走着去镇里给人家锻铁,多少年来,一直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