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遵守规则

我非常不喜欢沈阳奥体中心那一群苍蝇一样的出租司机。

说他们像苍蝇，并不是从两个平等的个体的角度，指责一群风吹日晒赚钱养家的男人。而是当我们是乘客与司机的关系时，他们是一群令人恶心的苍蝇。看到地铁口出来的学生样的，走向城际车站的人时，仿佛看到食物的苍蝇一样，嗡嗡作响地扑上去，围着他们乱转，嘴里喊着一些“石桥子三十一位”、“美女差两位走吗”之类的话，同时还伴随一些拉扯与接触。就像上述那种昆虫，噪音恼人的同时还会在你身上叮来叮去。

我相信也有很多人不喜欢沈阳奥体中心那一群蛇一样的出租司机。

说他们像狐狸，是伊甸园里狡诈的那种蛇。他们出于自己的利益，不断嘲讽你，催促你选择他们的出租。他们会不顾现实情况地告诉你，城际你坐不上了，赶紧拼车走吧；现在三十一位，一会儿就五十了；现在不走，一会儿可别后悔……等等。就像伊甸园里的蛇一样，催促着，诱惑着你吃下那个“禁果”，而同时还伴随着威逼利诱，冷嘲热讽。你为了达成回学校的目的，不是牺牲额外的钱，就是牺牲大把的自尊。但是，反正肯定会失去的是静静地等车、静静享受旅途的好心情。

我觉得几乎所有人都不会喜欢沈阳奥体中心那一群狼一样的出租司机。

说他们像狼，是草原上奔跑的狼群的那种狼；为了猎物，眼睛里能渗出血来的那种狼。他们群体行动，为了能凑满一车走，总是能非常积极高效地进行协作，这个乘客让给你，那个乘客让给我；而在“三十一位变五十一位”的那个瞬间，互相之间又扬起了爪子，虎视眈眈。谁敢再喊三十，可能就再也不能在石桥子镇七十多辆车的小小的出租行业里立足了。他们这样既团结，又戒备；一会儿亲如兄弟，一会儿拔刀相向。爱人之心，君子之交，在狼群里不过是个笑话。

今天傍晚从沈阳回学校，我再一次和这些苍蝇、蛇、狼接触了一次。不靠谱的城际班车突然没有了，站点排起长长的队。这群司机伺机而动，站在我身边不停地重复着上述的那些“拼车走吧”，“三十变五十”等等。而排队的人群都没什么反应，他们还会带着疑惑互相吐槽为什么没有人愿意理他们。经过了一小段时间的骚扰，他们忽然聚在了一起，可能是商量着“三十变五十”吧。

而后又开来一辆看似正规的中巴，在我们以为坐着城际班车回去终于有希望了的时候，车上司机下来喊，石桥子二十五一位。原来这也只是私营罢了，但是好歹是个选择。正在考虑的时候，出租车司机中貌似为首的那个不干了，他大声对那个司机发出死亡威胁，因为很明显，25小于30和50。最后我上车前又问了一次价格，我是看着嘴型听到的。

刚坐上车，车下的“三十变五十”战役开始了。刚才的那个大哥，把同样的死亡威胁送给了身边那些试图三十一位赶紧把生意做了回家吃饭的同僚们。看到那些没买票也没上我这黑车的石桥子的学生们，此刻受到出租司机们仿佛胜利者的嘲讽和惊人之昂贵的价格的困扰，我是真的不知是应该怜悯他们还是怜悯我自己。

最后我坐着二十五一位的黑车回到了山沟。这一趟旅途，伴随着外面荒无人烟的国道漆黑的夜，时而左右时而上下颠簸的车身，和车里安静而疲劳的气氛。车里连过道都支着小马甲坐满了人，和窗户上贴着的禁止超员的规定相映成趣。可能无论何人原本心满意足回学校的好心情，都在这整个旅途中，消磨殆尽了吧。

我为什么遵守规则？因为没有规则，人和这个世界就是丑陋的。

野蛮生长的石桥子司机，无序运营的私家小巴士，可以毁坏我们的心情，可以消耗我们的金钱，甚至可以夺去我们的生命。这一切，只是因为没有规则。没有规则，价格可以自己喊，生意可以随便做，安全更不是什么问题。没有规则，人可以刀口舔血，相互倾轧，面目狰狞或是笑里藏刀。

只是因为地域偏远，这里就成了法外之地——一个没有规则的地方。在这里，没有什么投诉，没有什么打表，没有什么一口价。这是好事吗？这是进步吗？这是每个人都想要的吗？

有了规则，我们有了准绳。我们能知道什么是丑陋，也能知道大家都知道这是丑陋。无论我们是无动于衷还是奋勇抗拒，但是我们知道这是错的，知道错误应该被修正，而正义应该被伸张。这就够了。

有了规则，我们有了盔甲。这些司机会遵守先来后到的规则，会遵守打表计费的规则，会遵守不得超员的规则。我们在规则的保护下，保有我们的自由，我们的快乐，我们的金钱，我们的生命。我们可以用一种我们想要的方式做事，而不是牺牲一切只是从A到B。

有了规则，我们有了面具。人总归有丑陋的一面，而规则可以给我们一些珍贵的遮蔽。出租司机不再拉拉扯扯，而是排着队接上客人，可能事后还希望你给一个好评；排队不再你争我抢，甚至会互相让一让；斑马线前汽车可能会停下礼让行人，仿佛忘记了曾经的呼啸而过。人还是原来的人，只是戴上规则这个面具以后，我们看起来变得善了，别人看起来也变得善了。

我为什么遵守规则？因为我喜欢规则，因为这是我对抗这个世界的武器。我在一群人闯红灯的时候站在原地；我在大家都插队的时候慢慢排队。我不是为了证明我是多么高尚的人，不是为了证明大家都是错的。这只是负隅顽抗，只是为了满足自己内心小小的愿望罢了。

有关爱我的长辈指出过，总是循规蹈矩，容易吃亏。但是我不怕。我不满那些丑陋，我拿起我的小刀试图去捅开那些丑陋。假使身在黑暗，也不能忘了心向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