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故事我的大学

请回答,1984!(2)

2018-02-04  本文已影响139人  xhy0606

那天,乘船到了锡市,和建国父子分别,各奔东西。

换乘公交,大概半个多小时,到一个小镇,沿着生锈的铁轨继续往目的地走。两旁水杉耸立,树林外是一片绿色农田,跟家里一样的景色。其实离家不超一百公里,但对一个没见过世面的老土来说,已经很远了。

父亲挑着担,我拎着包,满怀对远方的向往来到学校。

担子两头的皮箱和被子里,行李不多,凉鞋一双皮鞋一双,夏天的衣服鞋袜几样。那裤子裤缝笔挺,出门前父亲拿到街上裁缝铺里烫过。

校门朝南,离铁轨二十米左右。这么近,火车呼啸而过,路基震动,校门教室宿舍楼都微微晃动。载客的车子是绿皮的,暗灰色的货车脏而笨重。

走进校门是一条水泥大道,西边一幢高大的楼房,有高高的台阶通往里面。这是体育馆,也是集会的场馆。后来我在台阶下,练过跳山羊,动作标准漂亮,得到体育老师的赞赏,奖励再跳一遍;在门口的水泥地上做过仰卧起做,一分钟做四十七八个;也在礼堂的舞台上跳过舞,凭着五短身材表演舞蹈,勇气可嘉。

东边是一个操场,很大,四周绿树茂盛。操场东边有一些两层小楼房,是琴房,后来听说也是情房——早熟的学生们谈恋爱的好地方。班主任警告,不能像师兄师姐,从旁边的围墙翻进翻出,到外面约会。

这个第一眼很广大,其实就几亩地的校园里,我度过平淡也丰富的三年。

体育馆前面摆着一长条摊位,高年级的学生和老师等在那里,新生一一去登记。我和父亲到的时候已经下午一点,人并不多,很快办好手续。

初中的师姐桃子知道我今天报到,特意过来找我。她比我高一届,领着我到了女生宿舍,又带我去食堂打饭菜。陌生的地方看到熟悉的人,心里特别高兴。可惜食堂里已经没有吃的了。

父亲帮我安置好行李,吃了几块饼干,留给我十块钱就走了。父女俩平时并不亲热,乡下都是这样,父子父女都感情内敛含蓄,不善表露。平淡地分别,没有依依不舍,更没有泪水涟涟。十块钱零花已经够了,我们吃饭住宿全包,只需购买自己的生活用品。这钱后来买了一本词典一本书,还有多余,词典一直用到如今。

校园北边是宿舍楼区,路两边各有两幢三层的楼房。我的宿舍在第一幢的二楼,穿过月洞门,走进一个长条的院子,走上位于中间的楼梯到二楼,靠西边的一个宿舍。

大概三十个平方,挤进五张叠床。门口两张床给我们放行李,剩下的床八个人住。我进去的时候已经来了几位。我选靠窗的下铺,铁架子床,一米宽,横里竖里经了几根铁片就是床垫。我把一米宽的凉席铺到床上,正好。坐下去,我发现中间断了一根铁档。在这间房这张床将就睡了三年,那根横档一直断着。

晚饭后,我们结伴去看火车。我数着一节节车厢,客车多数十六节,窗户里还能看到旅客的样子,有时他们会扔出香蕉皮果壳来。货车总是被封得严严实实的,看不出里面的东西。那时没有动车和高铁,看钢铁巨兽在眼前疾驰而过,非常痛快。还要在铁轨上走一走,在火车驶近时才跳离。

汽笛声和轮子碾压铁轨的声音,是少年时代的伴奏,带来冲破藩篱奔向远方的渴望。

宿舍里的同学,最先留下印象的是小娟。八个人一边四个,我跟她睡在东边的下铺。

开学后一个礼拜,刮了特大的龙卷风,暴雨连下几天几夜。我在皮箱里找到了母亲准备的折叠雨伞和雨鞋,还有一样电器——手电筒。

一天夜晚,宿舍里的灯突然暗了,整天整夜的大雨让线路出了故障。我们心慌慌的,穿戴整齐,拿好伞和手电,随时准备撤离宿舍。

“我害怕。” 她带着哭腔说。

我们围在她身边,安慰着:“不要怕,我们一起走。” “要走一起走,不要着急。” 黑暗里,八个人第一次有了融洽贴心的交谈。

九月正是最热的时候,学校进行一周军训。烈日下,来自农村的男生女生,没有娇弱装晕倒的,队列训练大家乖乖照做。全年级五个普通班,一个体育班,都集中在大操场上,一堆一堆站军姿,练踢腿正步走。

还有一项任务是整理内务。教官用刷薄的被子示范什么叫被子叠成豆腐干。可惜我们带去的都是四斤六斤的大被子,怎么叠都像胀鼓鼓的大馒头。教官指导我们打行军背包,军用带子将被子捆成炸药包。我选了垫在下面的小被子,轻便好打理。

教官很帅,二十出头,比我们大不了多少,让一群花季少女六迷三道。教官对待我们也很和善,没有体罚之类的事情。

高强度的站军姿和队列训练,晚上宿舍里都睡得死沉,跟猪有得一比。小娟还说梦话,用家乡口音说的,我们听不懂。第二天问她说的什么,她一脸懵,说:“不知道啊,做梦说的话怎么记得住。”

有一天晚上,大概深夜十二点,外面突然吹起集合的哨子。大家勉强从睡梦中挣扎起来,把被子按教官的要求捆好,赶到操场。衣服扣错扣子,鞋子穿不成双,背包打得像跌索铺盖——背带拖拖拉拉,被子歪歪扭扭,闹出各种笑话。

黑暗里,沿着小路往前走,还要传口令,“前面有条沟”,一会儿就变成“前面有条狗” ,又变成“前面有只锅”,很快变成“前面有只鬼”  ⋯⋯

没有路灯,全是田间羊肠小道;没有手机,只有星星洒下一丝亮光。我慌乱地跟着跑,高一脚低一脚,并不害怕,还有点兴奋。前头是同学不知几许,后头还有黑压压一群人,只听见混乱的脚步声和乱七八糟的传口令声。返回学校,还好没有掉队。

白天训练时,教官也让学生毛遂自荐喊口令。一个男生举手,口令带着家乡口音,“立停”被他喊成了“立令” ,大家就嘻嘻哈哈站不像队伍了。

一周军训终于结束,大家晒黑了一层。最后那天下午,举行检阅仪式,我们在那片大操场上走正步,喊口号。傍晚举行联欢,送别教官,各班都要唱一首红色经典歌曲——没有谁谁谁就没有谁谁谁。唱得那个情真意切,感情投入。

于是,我们在师范的学习生涯正式开始了。

教学楼一横排,三层楼,一幢既不高大也不雄伟的楼房,在我们宿舍楼前面,中间隔一条小河。每个年级六个班,三个年级一共十八个班级,还有一些空教室。每个班40人。

河梢处有一条九曲石板路通向河中的亭子。小亭子屋檐翘起,四周几根立柱。河面常常飘着绿色的浮萍,没见过荷花,荷花开的时候放假了。我们的宿舍楼在河北,教学楼在河南,每天都要经过几次。当时不觉得好看,现在拍到照片里,感觉有了诗意——取了“亭台水榭、荷池曲径”的古意,虽然是水泥的桥和亭。

课程跟高中有好多不同,没有外语。这是最大的遗憾,当时的师资培养没考虑到外语会成为热门功课。我本来不死心,想着好好学习,师范毕业还要参加高考,但英语开天窗,断了后路。

数学也分代数和几何,物理化学也都有,不过难度比高中低。我第一年暑假去镇上高一补习班做旁听生,看着数学老师在黑板上写极限值之类的内容,基本听不懂,死心。

多了高中没有的课程,每天早晨要读拼音小报,中午要练20分钟毛笔字,还有小学语文教学和数学教学之类的专业课,心理学教育学等理论课,以及令人头疼的风琴课。

我最喜欢文选。老师是我们的班主任,姓王,温和儒雅,学识渊博。文选跟高中语文难度差不多。

我们每月一次去学校图书馆借书。图书馆在综合楼二楼中间,那是教师办公楼。说是图书馆,书并不多,才几个书架,在乡下来的少年心里是非常广阔的天地。

我开始借阅《红楼梦》和其他一些书籍。晚自习上到八点半,九点就要熄灯的,还想看书就没电了。这时候家用电器就派上用处了,打着手电,偷偷摸摸蒙在被窝里看书,害怕被查夜的老师发现。

有一次我看得兴起,电筒却越来越暗,问对面床上的英子借一节电池照着,直看到一两点钟,第二天顶着熊猫眼起来上课。

之前看过越剧红楼梦的电影,原本以为故事到宝玉和宝钗结婚,黛玉去世就结束了,没想到还有那么多复杂曲折的情节和精彩的人物描写。我像刘姥姥进大观园,被这本书深深吸引。它像一个独立于人世之外的世界,我毕业后还在假期一看再看,依然没有看懂看透。

吃饭是桌餐,每桌八个人,老师给我们分好位置。大家围在一张四方桌旁站着,没有凳子。早中晚轮流去领饭菜,到桌子上再分到各自的盘子里。我第一次吃到一些没有尝过的食物,什么粉蒸肉、药芹、海带。粉蒸肉最好吃,几周才吃一次;药芹有一股药味,开始接受不了,后来慢慢习惯了。

十六七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八个人一桌,菜是四个,一荤两素一汤。食堂里有个蒸饭的池子,米放在铝合金脸盆里蒸好。半脸盆饭,八个人每次都吃光,没有多的。那个池子很深,轮到我去领,如果晚去的话,饭盆只剩池底的,我个矮,倒栽葱姿势才能捞到一盆。

食堂里没什么油水的饭菜却养人,大家或长了肉,或者长了个儿,等到毕业时都要增加十几二十斤。有人开玩笑,说是早餐吃多了发面白馒头,长得也像馒头了,不奇怪。我从九十斤出头,长到一百斤出头,身高却只增加了两厘米,永远的痛。

我的同学都是厉害角色。选广播员,有学生会的同学到身边来听我们一个个朗读,最后选出来两个班级的普通话领读员,没有我。

接着还有很多方面,也让人觉得同学中厉害的多了去了。当初我中考的成绩算好的,跟同学熟悉以后一问,大部分都比我高,好多在六百分以上,满分才六百四十啊。

我们开始练字,练的是柳公权的玄秘塔碑帖,字体劲瘦有力。我们每次中午二十分钟练好后,一周下来交给老师,然后选出最好的几张张贴到后面学习园地里。开始我的字还能选上,慢慢地很多男生的字超过了我。他们还练柳公权帖以外的字帖。

师姐桃子一届练的是颜真卿体,她常常自嘲,这颜体字像矮墩墩的农民,还是你们的柳体字潇洒苗条。

感谢教书法的老师,一个瘦高的老人,长得像柳体字。

第一学期的期中考试,考了文选代数几何物理化学等几门功课,总分进行了排名。我排在班级第三,比我高的还有女生刘和汤。汤是每天记日记,保存三十年的女生;刘身高像模特儿,肤白貌美。

期末我所有学科平均都考到了九十分以上,不知道排名,应该算不错。

二年级没有一年级用功,三年级就更不如二年级用功。考到物理化学,我竟然开始连蒙带猜做选择题,这是学习生涯中从来没有过的。我的同学们也跟我差不多,进入见习实习阶段,心思浮动,不再静心学习了。

开学正是夏天,洗澡是一大难题。宿舍里没有卫生间,更谈不上淋浴设备。我们都是到学校食堂旁边的洗澡间等候,人多位置少,常常要排很长的队伍。自己用水瓶打水,又要排队,为这个矛盾很多。

冬天来临,早晨六点半起床到操场跑步。基本没有逃操的,一鼓作气起来,冲到操场整队。一班在最前面,二班跟在一班后面。我个子矮,在自己班级第一个,前面班级的高个子的背影挡住我们的视线。就这么跑啊跑,要跑四圈,跑到浑身发热,就可以去吃早饭了。

有一天我收到家里寄来的东西,是一张包裹单。我步行到镇上邮局取,是家里给我买的滑雪衫——棉袄,那种流行的不透风的尼龙布,一面大红一面纯蓝,可以两面穿的。这一定是姐姐给我挑的。

那时候,没有电话,没有手机。联络全靠书信,我好像没跟家里通过信,并不特别思念家里人。

寒假来临,新年将到,一学期结束,我们成群结队买票回家。

1984,就再见了。

从1978到2002年,全国共招收500万中师生,我是其中的一个。有人说,这是国家之大兴,却是个人之不幸。

命运无法重来,没有真正的比较。

幸?不幸?

1984,无法回答我们心中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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