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3月11日

想象与爱情

29年来我的感情经历都如烟花般短暂，因为大多数时候它们只在丰满的想象中成长，而不在现实中发芽。

小学的时候我就期待有人喜欢我，我也暗暗喜欢过别人。那时候男生会想尽办法只为在自行车后座上带着他们喜欢的女生，要鼓足很久的勇气才敢牵起女生的手。到了初中有很多男生跟我表白。可我的另一个属性跳了出来。我是个被压抑的乖乖女。我不可以接受任何人，尽管那是我桃花运最旺的时期。我满含期待地在大学来场浓情蜜意、轰轰烈烈的爱情，结果这10年的感情之路与我的想象南辕北辙。

我父母在我6岁的时候离婚了，爸爸这个人连同这次词从此在我生命里消失了。给我带来的影响之一是，我经常会幻想生命中出现一个西装革履、睿智、爱我的男人来宠我保护我，他一定比我大几岁，像棵大树一样看着我任性、教导我人生之路、爱着我的一切。每天晚上我脑海中都会出现这样的身影，觉得特别安全。可现实中一方面没人符合这个完美的形象，另一方面我害怕进入亲密关系，也不知道怎么处理两性关系，因为我没在生活中看到过两性的朝夕相处。我期待爱情、又害怕爱情，但它又是我面对整个世界的万能药。我仙化了爱情，一切沾染了尘世杂质的感情都让我心生厌恶，但我又坚信爱情是我生命的意义。

带着这样的背景，19岁那年我陷入了网恋。当时因为对现实生活的不满，我总想出国，以为出了国就是理想国。我在网上找澳大利亚的留学信息，找到了他的QQ。聊着聊着不可免俗的变成了暧昧。更巧合的是，他跟我同月同日生，比我大5岁、东北人。对于19岁的小姑娘来说，我唯一的解释是这是缘分。从此无论严寒酷暑，我一定会骑着自行车去一个我作为乖乖女从不去的地方——网吧。每次虽然开1个小时，但我只需要5到10分钟，因为我只想看看他有没有回我邮件。他回，我欣喜若狂立马回复；他不回，我看看他的脸书（脸书当年进驻中国，拖他的福我还是中国第一批使用者，不久就被禁了）。我每天都在想象中，那张完美的脸、完美的性格、完美的爱，直到一年后，2008年12月第一个周末他回国了。好奇怪，我真以为自己早已忘记这些日期了，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居然又清晰地跳了出来。人脑真是一个精密又奇怪的仪器。他到了上海，我在江苏，终于可以短信联系了，可他还是只是偶尔发几条英文信息。后来我们相处了一个星期，他带我去了上海。我说我们是住两间房吧，他说只有一间房，但那个晚上他见我紧张得毫无反应就转身睡了。分开后我再也没见过他。不是我不喜欢他，是他不冷不热。再后来我知道一年前我们在网上认识的时候他是有女朋友的。这一年里有不少在澳洲的人来找我，其实都跟这事有关，她们以为是我破坏了他们的感情。他也跟别人说过我，说我太单纯了。圣诞节我站在窗口听着陈奕迅的《圣诞结》想，这不是小说里的情节吗？这个人怎么蒸发了？我一年来的依赖没有了。今年我看到他的资料，他还在澳洲，前几年结婚了。很正常，但心拧了一下。

大学里不是没有人追我，有穷的有经济条件好点的，有屌丝有好学的，有单纯的有愚蠢的，我都没兴趣。直到2010年在英语角QQ群里的一个人加了我，我看见他去过德国，就从聊国外生活和英语，变成了暧昧。他就在我学校旁边的公司上班，也是我校友，比我大2岁、东北人。我们每天见面，我以为这次可以坦荡荡地向全世界宣布我有男朋友了。可很快他的粗鲁、自卑、穷困让我跟原来QQ上那个风度翩翩的人、跟梦中穿着西装像大树一样的人对不上号。我在路上碰到他和他同事，他一阵慌乱；他跟妈妈打电话要躲着我；他身份证上的出生年份和跟我讲的不一样；每天我们都在他要我去他那住、我不想去的问题中争执，如果我坚持回宿舍，他就让我一个人骑车回去，如果我答应留下来他就态度逆转……三个月后他开始不冷不热，我说，我们分手吧。2014年的某天我让朋友用她的人人账号帮我去看下他的状态。“他2013年结婚了。”“哦。”

大学毕业后一年，我破釜沉舟般地决意要出国读研。为了省钱全程没有找中介和英语辅导班，每天泡在论坛和题库里。又认识了一些人，有追着给我打电话的、有跟我抒情的、有给我补习的……都转瞬即逝。

2014年夏天我如愿去了美国，可是因为各种主观客观内在外在的原因，我经历了人生迄今为止最难的两年。我没让医院出过报告，但根据我的症状和我心理咨询师的反馈，即使不是轻度抑郁症我也是有抑郁倾向。美国的两年是另一个故事，此篇不表。但美国这两年的艰难对我的改变之一就是，我非常想要一个稳定的家。我一直是个内心没有归属感的人，我不想再漂了，想安稳地生活。我以前虽然心里很期待爱情，但我从不承认，我瞧不起那些急不可耐恋爱结婚生子的人。所以我面对失败的感情从不表现出伤心，也不对单身表现出紧张。但从美国回来后，我经常公开对谈恋爱的急迫心情，也让人帮我介绍。

2016年5月我逃一般地离开了美国，来到一个沿海城市，进入一个不错的单位，也遇到过对我热情的人。后来我经理给我介绍了一个比较靠谱的相亲组织。我从前对这种组织是嗤之以鼻的，但这次非常积极也非常认真。聊了不少人见过一个人都不了了之，直到碰到他。

2017年春节前夕有个人加了我微信，做了自我介绍，随便聊了几句。比我大5岁，东北人。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觉得东北人非常符合我梦中大树的形象。于是我有了好感，很快他用语音聊天，声音干净好听，伴着海浪的声音。我想象着他一定是那个干干净净、堂堂正正的男人。他沉稳、情商高，我每次收到他的信息都欢呼雀跃。但奇怪的是他不像其他男生会时常联系我，每次都只在我发了朋友圈后联系。我想没关系，这说明他有原则、成熟、言简意赅。元宵节我们约在星巴克见面，他穿着乳白色的针织毛衣，清清爽爽。我一如往常控制不好情绪，像个小女孩一样手舞足蹈地讲笑话，他坐在我对面笑意盈盈，单手撑着腿，直直地看着我听我讲。他眼里全是温柔的星星。分开后他微信我，说跟我聊天很开心，下次请我吃饭。我整个人都快飞起来了。我想不就是他吗？我幽默开朗，他沉稳内敛，是宠溺我的守护神。然而他并没有再积极联系我，我想没关系，这次我要成熟、有节制地经营这段关系。虽然我们只是偶尔聊聊，我却是整日盯着手机，熬到周末他请我吃饭。我仔细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观察着他与服务员的交谈，他简直就是个翩翩君子。回到家他说我觉得你这人挺不错的，我说我觉得你也不错。微信打出去只是平淡的一句话，但我整个世界都亮了起来。我的微博全是关于他，我跟朋友讲的都是他，我的喜怒哀乐都因为他，我为他失眠，也想象着我们的未来。每次我眉飞色舞说起他，我有的朋友为我开心，有的为我担心。因为他有个巨大的问题就是，不积极联系我，总是像在吊着我一样。还有，他没有告诉我他的真实名字和年龄，还说了一些其他不真实的信息。我想没关系，他一定有他的苦衷，也或许有误会。不管怎样，他都是我喜欢的那个人，我们有相似的生活方式、可以聊的话题、相似的学历背景、稳定的工作。他有房子，我也打算买个单身公寓，结婚后也可以去他家附近找个工作。

只是偶尔他邀请我去他家，或者问我家在不在附近，我会心一紧。我想一定是我误会他了，我要成熟一点，学会掌握主动权，我想出了一堆我们可以去约会的地方。我试着有节奏地掌控聊天频率，懂事大气地聊天，战战兢兢也心甘情愿。

但终于积累的疑惑在上周爆发了。我质问了一个他的奇怪举动后，问为什么你总是忽冷忽热忽近忽远，他说人没激情。我呆在那里不知做何回应。而后的话题越偏越远，我听不懂他想要表达什么，他也不知道我的需求。然后，这个人成了一个微信头像。我看着备忘录里还没问出的问题、我还没说出的话、我们还没有去的地方和做的事，有些怅然若失。不知道他会不会偶尔也想到我。有人警告过我，太过辛苦的感情一般都没有好结局。可我难过的不是付出没有修成正果，而是他怎么可能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人呢？她们说，你把他想得太好了。也许吧，我无形中给他施加了压力。我一直希望自己能做得成熟点，多包容、少情绪化、多站在他的角度考虑，可很多时候我还是做得不好。可她们又说，爱你的人，你怎样做都是对的；不爱你的，你怎么好都没用。我没有悔意。我对感情从来都是畏畏缩缩，唯独这次用尽了全部身心。我问心无愧。

只是有些心生悲凉。我一直觉得我没有资格为我任何的感情经历难过，因为我的感情从来都是没有交流的，不是对方追着我跑，就是我追着对方。我一直想说其实我没有恋爱过，所以我没有资格流泪和难过。可今天写下这些多少心痛。

我很清楚，我是在丰满的想象中沉沦的人，却苍白和脆弱在了现实中。我删了所有相亲平台和相关的人，我不适合这种方式，也发誓从此只在身边寻找。否则最终都死在了我不可控制的想象里。一到现实中无论是排斥还是向往，我都慌乱地用力过猛。

也可能我对男人真的太不了解，我不懂为什么他们都会很快跟我谈性，还是我对性这件事太敏感？当我开始对男人这种生物期待又绝望时碰到一个同事，他干干净净、高高大大、坦坦荡荡、爱他老婆、低调、爱做科研。世上还是有那样的男子的是吗？也许从前是我的方式有问题吧……

对我积极的我不想理，对我不冷不热的我却执迷不悟。我可以在感情中卑微到尘埃、担惊受怕，生怕心爱的人不喜欢我的脆弱、讨厌我的活泼、嫌弃我，于是努力掩饰真实的自己。但看见为我卑微的扭头就走。我辜负过那些心意，直到29岁突然心意一转，开始用些心仔细观察那些愿意为我放低自己的人。

我努力不再想象那棵穿西服的大树，即使有时隔着屏幕看见有魅力或者很low的人，也尽量回到理性状态，克制主观的评价。也不再想要轰轰烈烈、曲折回荡的感情了。我还是期待着爱情，还是想遇到那个干净美好的人，希望他爱这个简单、感性又炙热的我。但我更明白爱情不是治愈所有创伤的药品，我不能给爱情太多负担。我的人生伤口需要自己承担，我只能自己做自己的大树，负责自己的生活。我写下所有，是想谢谢他们，也告别过去的方式。

我的男神李健说过，好的爱情让人如虎添翼。我希望有天我也能有双翅膀。如果没有，我也不愿将就。因为将就来的始终无法飞翔。

“即使我预见了所有悲伤，但我依然愿意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