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风闻有你」第二章第一节(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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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要有空气”
第一节
赵叶有一个颅内剧场,这个空间不属于梦境,也不属于现实,属于她清醒地与外界隔绝从而形成的与自我对话的独白空间。剧场原来是混沌黑暗的,她在黑暗之中,没有视觉,仅凭精神感知自己。
过去她的灵常偶尔抽离现实几秒,在颅内剧场闪现一下,几秒钟的时间便闪回现实。几秒钟里,吐槽也好,说脏话骂人也好,或者是狂喜转圈圈,都是她日常冷静内敛状态下无法呈现的面貌。但时间之短,以至于她不是很确定,颅内剧场之于她是否真实存在。很有可能是她打了一会瞌睡。
在罗生与她分手的巨大刺激下,她第一次强烈感知到颅内剧场的存在——确实的,下沉漩涡般的。在从北京飞往阿姆斯特丹的航班上,她陷入颅内剧场很难出来。她如同舞台剧演员,在黑暗无边的空间里控诉罗生。她知道,这不是梦,控诉罗生的独白每个语调她都清晰记得。
在阿姆斯特丹的老教堂里,她嘴上祷告着,神求你把罗生还给我。然而颅内剧场里,她的灵在越来越窒息的黑暗之中同时在呐喊:“神啊,求你给我点光吧!”如同困兽一般绝望地呐喊。
终于,一声清脆的咔嚓。就在赵叶心里怒吼:“Fuck off! 罗生”时,她的灵听见了这声咔嚓,看到了一个缝隙,缝隙里透着光!
“赵叶,我们看见光了!”
颅内剧场的独白戏又一次拉开帷幕。
“好了,亲爱的,你沉浸于愧疚中有一个月了。你天天用自责攻击自己,如同箭雨的自我责备,你看到我千疮百孔了吗?我是个灵,但我也会受伤留下有伤疤,你看看,伤的还不够吗?停下来吧,宝贝。你还不明白吗?犯错的不止你一个,他也有错。可是你们不一样,你勇敢地认错,而他呢?捏住你认错的把柄,站在道德高处,忽略他曾毫不羞愧地犯下的各种软弱,借此一边惩罚你,一边自认为没有道德瑕疵地离开你。他人即地狱,萨特说的太对了!去他罗生的深渊地狱!我要刚硬刻薄起来,不能如前人善被人欺!”
“可是我该如何摆脱该死的忧郁呢?如同摄魂怪一般吸走我所有快乐平安的忧虑与恐惧?我该问谁?我爸?不,他不会理解的,他会怪我走眼,被这种男人甩了,丢人。我妈?不,我不想让可怜的她和我一起哭。我要的是切实有效的方法,赶紧振作恢复完美的自己,只要恢复完美,我就能交到新的男朋友,为社交媒体交上新的答卷。一定,一定比罗生强十倍。让他后悔去吧!”
“好,现在!马上!……等等,我该去问谁?谁呢?这黑黢黢的鬼地方,还有谁呢?我还能交到更好的男友吗?这黑黢黢的破地方,只有一面镜子,镜子里的我孤独又自卑,是完美面具下我的真面孔吧。”
赵叶在办公室里正沉浸于翻译稿校对的工作。张启明从办公室出来,敲敲她的工位,通知一起下班单独吃个饭聊一下。赵叶抬头看了一眼时钟才发现已经晚上七点四十,赶紧做好审核进度标签,收拾好包,为T区去油补妆,抹上口红,便跟着张启明的步伐一起下楼。
“去哪吃?你挑吧。”张启明一边处理微信信息,一边照常走在前面,赵叶跟在半步之后。这是助理与老板之间常有的距离,半步之后,左侧或者右侧,以便助理听到老板任何提问时走快两步上前回答,或者替老板先看好商务车有没有来,下一步行走的方向是哪里,随机应变但保持尊卑的最佳距离。即使现在职位已从助理升为经理,她仍旧保留着“助理的距离”。
“那就去居酒屋吧。”这家居酒屋其实是张启明的最爱,赵叶和柯迪也就跟着常去。老板问你挑家吃的,不是让你选一家你爱的但老板不太吃的馆子,因为有极大的风险菜单是老板忌口的,而是在老板的收藏清单选一家你猜想老板今天想去的。这些都是怎么学到的呢?23岁毕业后跟着张总工作,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呢?有多少次做错事被训又偷偷哭着长记性呢?一开始她好像在日记本里记下了几次,后面多了去了,日记不记了,日记本也不知所踪。
难得地张启明在店门口等赵叶一起进去,并排走,说明他现在从工作严苛模式换到下班友好模式。形式上不用拘泥商务规矩,两人可以并排一起走。
还是上次她与柯迪所入座的榻榻米隔间。她熟练地张罗提壶给眼前的茶杯倒茶,倒好后递给张启明,顺手拿过他面前的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叫来服务员,将张启明爱吃必点的先点一轮。张启明今天心情不错的样子,主动问赵叶要不来一壶清酒。赵叶爽快答应,又补下了一单烤鱿鱼下酒。
默契,行云流水。
接下来该进入对谈了,赵叶不自觉紧张起来,怕是要算回阿姆斯特丹的帐。
“赵叶,你最近有什么心事吗?”
开始了,果然。
“还好吧……”
“今天就我们俩,没事,说吧。”
“欧洲分公司的事儿,我确实是在考虑转型中,所以不太想在这个时期长期外派……”
“嗯,是个理由。不过我相信理由不是这个,罗生那个小伙子不让你去吗?”
“我们分手了。”
张启明很意外:“分手?真分了?什么时候?”
“在飞去阿姆斯特丹的空中。”
“哦……”他继续意外。
“或者是从阿姆斯特丹来的明信片被撕碎的时候。”赵叶的情绪被勾起来,她为张启明倒酒,两人干了一杯,算是将泛涟漪的酸楚压了下去。
“那……”
“张总,我不想外派,当时确实是因为想和罗生处理好问题,最近我们常有问题,我怕外派会打乱结婚的计划。现在没有这个问题了。我们彻底分了。”
“那不正好,外派也没什么牵挂了。”
赵叶一时不知该不该笑,她还指望这位她视为第二个父亲的老板,能情感上给她支持和力量。可是张总只想着欧洲分公司业务需要有经验的人打理才安心。
“可是不知道怎么办,张总,我好难过啊……”赵叶突然埋在双手里,豆大的眼泪从紧闭的指缝溢出,酸楚成功突破心理防线。
张启明明显不知所措,他有个快成年的儿子,一个拿了博士后学位的冷静媳妇,他知道怎么以父亲的威严应对儿子的青春期叛逆,也知道如何用钱来堵住高学历却没工作的老婆的抱怨。却不知如何面对年轻女孩的诉苦。沉默着,他叹了口气,递给赵叶一张纸巾,等赵叶的情绪平复。
“赵叶。”
她擦干眼泪,双眼汪汪抬头看向张启明,期待着什么。
“你该长大了,世界不是围绕你转的。”
赵叶震惊,他什么意思?
张启明继续缓缓地说:“你不想外派,你想转型创作者,你有很有想法,但前提是你要清楚,你不是世界的中心。”
所以呢?我不能做我想做的事嘛?我不能随我的愿吗?我在自私任性吗?我是不自量力吗?您的意思如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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