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母亲

上个寒假，我没有从上海直接回泉港，而是计划到厦门去看望母亲，顺便问候一些老同学，然后和母亲一起回泉港。得到这个消息之后母亲似乎非常高兴，天天打来电话，言语之中无不透露着等待的焦急和欣喜。听母亲说，父亲因此还抱怨过，明明动车经过泉州却不下车，竟然一直南下跑厦门去了。对于这样的醋意，母亲处于受宠那一方，她总是洋洋得意的。

在厦门的那几天里，白天我一大早就出去，傍晚很晚才回来。厦门是唯一一个我自己独处却不会感到孤独的城市。她在静谧中透露的安逸闲适让我无法不热爱着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灯一火，一砖一瓦。和上海不一样，我也喜爱上海的梧桐大道，但是厦门的树木大多从墙里蔓延到墙外，更含蓄，耐人寻味。最爱厦门的夜，很深，却很暖，不陌生，不害怕，比北京的好。北京的冬夜太冷，太空旷，太肃杀，缺少人气。有时我会找老同学，我们能聊一整天，用闽南语大声说着一年都没有机会说的粗话，天黑了我依旧不想回去。母亲会打来电话催促，在不情不愿之中我才不紧不慢地上了公交，我说堵车，阿吥别着急。

      母亲在电话里回答，啊，原来是堵车啊。

回到她那里，已是晚上八点。

以后别再这么晚回来了，早一点回来就不会遇上堵车了，赶得及吃晚饭。

我在外面吃过了。厦门的小吃真好吃。

我向妈妈一一列举了我今天尝到的“美食”，和谁一起玩，都去了哪里。向母亲报备行程是我一直以来都会做的事情。这要追溯到我的家庭教育，父母一直对我十分严苛。我很少在晚上出去玩，即使真的出去，也一定要在晚上9点之前回来。即使到现在，我已经完全独立，我依旧很自觉地将9点当成我的极限。

也反抗过这样的反人性规定，曾非常斩钉截铁地和父母反目过，深刻地谴责他们侵犯了我自由的权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规定已经被我默许，成了我约束自己的原则和条例。原来我们早已长大，有些事情不需要再提醒，就能做得很好。母亲也不再像从前那般催促，她慢慢地默认了我的懂事。

在厦门待了三天，我和母亲收拾了行李准备回家。我在网上买好了汽车票，搜了集美汽车站的位置，在心里做好了功课。母亲的行李不多，但是亲戚家给她塞了两桶花生油和一些零食，再加上我的一箱一袋，我们有点超负荷。我卷起袖子，把最重的几样挑起来，使劲往身上扛，不给母亲挑选的余地。我说，阿吥，我力气很大的。

母亲长得越来越小了，到我半个头以下，拎行李却还是像以前那样有力气，。以前总觉得母亲很厉害，什么重的东西她都拎得动。也因此，曾暗暗发誓，母亲拎得动的东西，我一定也能拎得动。于是，会去尝试母亲拎过的装满水的水桶，扛过的大米，虽然也能勉强移动，但着实举步维艰，一直想不通她是哪里来的力气。

   我是一个大路痴，很少记路，但这次为了能在母亲面前显摆自己会用百度地图找路，我提前做好了功课。我按照自己的记忆很快就找到了汽车站。我娴熟地找到自助取票机，拿出手机里的取票码。刷身份证，输入取票码，一步步地操作，认认真真和母亲说明白。下一次，她应该就会知道怎么做。母亲就在一旁默默地点头答应。拿好票我们坐在候车区，我将票上的号码指给母亲看，“这是检票口的号码”，然后指了指对面的检票口，“一会儿我们从那里进去就好了。”

母亲点头，好像学到了很多。我在心里希望她下次不要忘记这些步骤，一个人也能顺利回家。

到了既定的检票时间，可是检票口仍然没有安检人员。母亲开始着急，问我是不是搞错检票窗口。我到前面询问工作人员，得知是汽车晚点，母亲这才放心。我又对母亲交待道，下次你再来车站的时候，到了安检时间，你记得去问一下工作人员，千万不要错过车。不过行李要带好。

母亲仍然笑着答应着。

我竟没想到有天我会变得这么婆婆妈妈。

晚点五分钟后，我们上了车。票上的号码对应的两个位置被人坐了。我突然就变得有点生气，我开始理论，

“这是我们的位置。”

“别人坐了我们的位置，我们只能坐别人的位置了，我们也没办法。”

“不能因为一个人不遵守规定，所有人都跟着不遵守，不然，这上面的号码都是白写的吗？”

那两个人悻悻地离开了这两个位置。母亲被我安排进了靠窗的位置。她到现在没有说一句话。我突然有点脸红。尽管我认为自己在理，但毕竟分贝稍微高了一些，也许我可以更心平气和一些。但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在母亲的面前，总是想好好表现，让她感受一下女儿的臂膀和力量，心里却在乎母亲此时此刻的想法。母亲总让我戒骄戒躁，因而我害怕她对我有不好的看法。还好一路过去，她没有说什么。

在为数不多的能与母亲在家相处的时光里，我越来越珍惜。我们能聊的心里话越来越多，我也越来越粘着她。她烧的菜我没有一样不爱吃，一律评价，超级好吃。就算简单的素炒小白菜，她也能炒的入味多汁，不咸不淡，不油不腻。在家的日子越来越少，母亲每天都要变着法儿给我做不一样的饭菜，恨不得我有两个胃。我们再也不会争吵斗嘴，我总是把她用力抱在怀里，她就到我半个头以下。也许这就是我心里宠爱她的方式。

回到上海之后有一次，母亲说她在厦门太热，没有带夏天的衣服，让我在网上随意给她买两件。说真的，给母亲买衣服是很头疼的事情。我曾经给她买了一件非常老气的衣服，被邻居的阿姨嘲笑了很久。母亲的要求很低，便宜的就好。我挑了很久，往最简单的款式挑，我想着简单总不会错，总共挑了三件衣服和一件裤子。没想到母亲这次非常喜欢，很高兴地给我发来买家秀，全部都很合身。

我感到很满意。

可欣喜过后是失落。

如果我就在她身边，我就可以陪着她逛街，为她买下她喜欢的所有衣服。

我曾无数次的想起这个画面，为她挑选衣服，她一件件试穿，然后为她买单，这是我认为女儿能为母亲做的最幸福的事情。

如果有一天，我接到了母亲从厦门要回到泉港的电话，我开着小车去厦门接她。

如果有一天，我喝完了她给我做的甜甜的地瓜粥，我挽着她的胳膊我们出去散步，去植物园跳广场舞，去邻居家看别人打麻将。

如果有一天，我买来了昂贵的化妆品，教母亲怎么涂BB霜，怎么变美。

如果有一天，我可以一直抱着她的背睡觉，把腿搭在她的腿上。

现在的我，这一切都成了奢望。别人总说，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可我在外游的太久了，以后还是会游，可我的母亲一定还是在原地，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