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念西风独自凉 当时只道是寻常
谢家庭院残更立,燕宿雕梁。月度银墙,不辨花丛那瓣香。
此情已自成追忆,零落鸳鸯。雨歇微凉,十一年前梦一场。
——纳兰容若《采桑子》
每当读到纳兰容若的《采桑子》时,一如此时容若遥望远处塞外万里黄沙,迎着凛冽寒风,虽然雪花撒满全身,但迎风远望的双眸却一如冰雪般的明亮。
公元1678年,清军收复岳州,纳兰容若随军北巡塞外,看着塞外千里冰雪,气势磅礴,向来定居南方的容若何曾领略到这般风景,北方的雪,飘洒恣肆,广袤无际的平原上,平添着一份南方不曾感受到的气息,纵使在这一片未知的世界中,就算是能否容身,但也义无反顾了,真正的美景不是勉强就能留存下来的,只有当内心与之进行瞬间的交流后,才能算得上是一种心灵与现实的完美邂逅。
就像伸手接住的雪花,入手最终只是一粒水珠,有些物事其实沾染不了尘世的一丝纠缠和一丝暧昧,如果沾染了,承受了,只能化作水来偿还、告别。
纳兰容若多年跟随皇帝四处随巡,如果论作是皇帝身边的一名侍卫,他也算得上是最接近皇帝的人了,众人都觉得他备受恩宠,甚至他的父亲也认为他仕途必然前途无量,但唯独他自己落得个郁郁寡欢,看着自己能时刻站在皇帝身边,这难道就是很了不起的恩宠吗?虽然是站着的,其实连跪着都不如。
所谓的御前侍卫无非也只是一个虚有其表的花瓶而已,外表华丽,腹中空空,毕竟官场的倾轧在他眼中也已见怪不怪了,皇帝要他做一个御前侍卫,无非是想用他绝世的才华,向天下众生表明一种尊贤重才的态度,却不需要他去实干,纵然空有一身才华,壮志难遂,容若逐渐放弃了最初封妻荫子,纵横官场的本意,毕竟他早已看出了冰雪傲寒,清冷矜持,不可他言的高贵之处,却也为冰雪决绝壮烈,但人心却难以如此,唯有将自己伪装至世人接受为止。
古代诗人大多以牡丹海棠为富贵之花,唯独容若独赞冰雪自有清华高洁之处,别有风骨,不与群芳同列,这不是他个人的语做惊人,只是他心性不同与常人。
纳兰容若曾作诗问:“谢娘别后谁能惜?”但他远望塞外完成那首咏叹冰雪的佳作之时,其实历史已然给出答案,谢娘之后,尚有容若,也唯有《饮水词》这样的名篇能够在历代先贤佳作中脱尘出俗的遗世独立了。
曾一直觉得东晋才女谢道韫的“未若柳絮因风起”才是世间的奇喻词作,但却缺少了个人的情感融入,也不过是一时的灵机闪现,仿佛“月落乌啼霜满天”对不出“江枫渔火对愁眠”一般,纵然是不可比拟,但也却非独树一帜了,而纳兰容若的一阕《采桑子》借物而自明心志,自画而屡表寸心。
或许纳兰容若寻求的是精神上的至情至性,灵魂上的放荡不羁,哪怕独有冷月相伴、寒音作陪,却也要的就是这种冷处为妙的意境。
雪落漫黄沙,上穷碧落,下饮黄泉,有着如此亲密的心灵触碰,哪怕天与地,已然瞬间无息,已然足矣,人有苦,天地尚且怜之,天地为苦,却又谁来怜惜?
那一刻,容若领略到的才是他的真性情,值得一生的寻求。
末了引用他人闲语半阙:
门前若无南北路,此生可免别离情。天色将暮,宴度已阑。当真,留不住你了,然而也毋须强留。人生聚散各有因。若有必须要行的事,不如洒脱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