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记〈二〉
有人说胎记是人上辈子过奈何桥时,有太深的情感羁绊,即使喝了孟婆汤了却仍然放不下执念,于是用这胎记,作为今生认出对方的印记。
小四不这么想。
我这么叫她,是因为养母捡到她时,正值四月,北京开始热起来的季节。
小四的养母和丈夫开着一家幼儿园,规模并不大,但是场地设备,聘用的幼师都是不差的,他们自己的女儿早就嫁了人,已为人母。
夫妻俩一辈子虽然平平淡淡,人却是极好的,左邻右舍都夸赞,华姐(小四养母名字里有华字)这两口子,心好啊,年年要拿出攒的钱来,捐赠福利院。
是在一个大阴天,晚上。
华姐刚泡完脚,躺下了。白天里的事情繁忙,幼师下班后,她忙着把孩子们的玩具收拾整齐,把地板拖洗干净,有时会拿起孩子们白天的剪纸和画,仔仔细细地看。
那些哪怕是胡乱涂抹的线条,也让她觉得亲切,仿佛这一张张作品的小主人,都是自己的孩子。
华姐和爱人住的地方,是这所小小幼儿园紧挨着的胡同。
胡同巷子里窄,一次只能容纳并排通过的两个人,邻里之间,有什么声儿,都是一清二楚的,彼此关照,倒也亲切。
这一整天的阴郁,终于拖到了晚上才开始打雷,连雷声都是沉闷的,好像懒懒散散、应付了事。
然而雷声沉闷,没有盖住生命的呼喊。
是一个孩子在门外大声啼哭,声音稚嫩,那是受了委屈又倔强不愿意认输。
华姐以为是年纪大了,听岔了声音。
但胡同里渐渐传来左邻右舍女人们的议论了。她隐约听到,这可怜的,谁家的孩子?
她急匆匆披着外套出来了。
是一个用薄棉被单裹起来的孩子,平平稳稳被放在自己门口。孩子的脸通红,那种红,像牛血色。
“哎小华,你还没睡呀?”对家住着的大姐跟她打招呼。
……
把孩子平放在床上,她几乎忘了这么做的过程,她忘记了在门外与众人的交谈,再清醒过来时,她已经抱着这孩子进了家门。
有人说,女人面对着生命,有始终温和善良的一面,这是天性使然。
华姐从没想过50岁的年纪,上天还会再让她做一回新生儿的母亲,尽管是以这种方式。
她和丈夫手忙脚乱又小心翼翼,把孩子温柔地送进小被窝,再仔仔细细查看原本裹着这孩子的小小的薄棉被。可是不遂人意,一个字都没有,没有关于这可怜小家伙的信息,似乎这是个下雨,从天上掉下来的孩子。
华姐说,等这孩子长大一点,咱带她去把胎记消了吧,是个女娃娃呢,脸上这样一片盖着,不好看。
丈夫觉得这话不对,不管是不是女娃娃,也不管好不好看,做消胎记的手术,都是为了以后不让这娘胎里带出的痕迹成了她不快乐的理由。
生命来到这世上,既然啼哭着来,就理当坦荡、开心、无悔地离去。
那天华姐是小心翼翼侧着身睡的,一晚上没有睡安稳,生怕淋的那雨,让这小家伙感冒。